“今天的天气不错吧。”
万世极乐教的一处偏殿，琴叶跪坐在呆滞的女孩子身后，帮她打理着湿漉漉的及腰长发。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空气中弥漫着清澈的檀香，微风拂过树叶，发出刷刷的细微声响，耳边的蝉鸣没完没了地闹个不停。
女孩子的眼神涣散，目光呆滞空洞地坐在阳台边缘，她的白发松散地落在孱弱的肩上，比起前几日脸上病态的苍白，她的脸颊多了一丝正常人的健康，如今正一动不动地晒着太阳。
琴叶微微一笑，“你还这么年轻，多晒晒阳光，没准儿明天就好了呢。”
把她带出来已经三天了，这段时间教主大人外出办事，不在寺庙，等他回来得好好地问这孩子的事情呢。
伊之助今天睡饱了，琴叶就索性把他放在走廊上，任由他爬来爬去，孩子的天性使然，似乎很喜欢女孩子，总是去拽对方的衣角，咿呀咿呀地说着不甚清楚的话。
琴叶开心地给对方的介绍，“这是伊之助，我的宝贝。他好像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真是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儿呢，像教主大人一样。”
说着说着，又不忘夸赞一遍对方的美貌。
“你们在干什么？”磁性好听的声线猝然出现在走廊尽头，打断了三人的祥和。
伊之助依旧攥着对方的衣角，咿呀咿呀地不知所言，他的眼眸晶亮，穿着肚兜满地打滚儿。
女孩子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琴叶一个人的自说自话被打乱，她仰着小脸，笑容灿烂如花，惊喜地望向来人，“教主大人，您回来了？！”
无垢的白橡发丝从阴影踏入阳光下，七彩琉璃般绚烂的瞳仁没有丝毫的温度，他俊美的脸庞虽然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琴叶道，“我前些日子去藏书阁打扫的时候看见的她，是教主大人您认识的人吗？”
童磨淡淡地扫了眼坏掉的玩具，漫不经心道，“小琴叶喜欢？”
“那个阁楼全是灰，而且我去的时候她身上还有虫子咬她，教主大人您是最善良不过的人了。我知道她是活死人，也知道寺庙人手不足，我会负责照顾她的，能别把她送回去吗？你看，伊之助也很喜欢她。”说着，琴叶指了指自己的孩子。
小小的伊之助正攥着对方的衣角，傻呵呵地笑着，欣喜地跟个什么似的。
童磨没有再给阳台上的木偶一个多余的眼神，他将特意买来的点心盒子给她，嗓音柔和，“喜欢就送给你好了。不过一个玩具，别太浪费自己的时间了，你一个人打扫寺庙就够辛苦的，还要照顾伊之助，小心忙不过来～”
琴叶接过点心，笑笑，“忙得过来的。”
童磨食指轻弹对方的额头，目光宠溺纵容，“明天我去牙口子市场雇两个人吧，孩子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别太忙了。”
“不用啦～”琴叶仰着白净的小脸，笑容纯澈干净，犹如阳光般明媚绚烂，“我知道教主大人您不喜欢被打扰，人多的话您会觉得不自在的。”
“没什么，之前寺庙里是有管家的，他去世之后我也就忘记雇佣人手了。”童磨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现在正好补上。”
琴叶见他拿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多说，“那好吧，给您添麻烦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童磨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瓜，微微一笑，七彩琉璃的瞳仁中漾着温柔的笑意。
他很喜欢小琴叶，蕙质兰心，很温柔的孩子呢～
和她呆在一起很舒服，会让空荡荡的自己找到一个着落点，不会再漫无目的地飘着，到处游荡。
“对了，教主大人，您知道她叫什么吗？”琴叶指了指阳台上的女孩子。
童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空洞，他只是很淡地看了一眼就又看回身旁的琴叶，浅浅一笑，“时间太久了，忘了。”
“那我能给她起个名字吗？”
童磨微笑，“你开心就好～”
琴叶拎着点心，眼神明亮如水，清澈通透，她笑着提议，“那就叫夏！夏天的夏，希望她的病能够在这个夏天好起来！”
诚挚的祝愿，干净地不染一丝杂质。
童磨一袭黑衣，无垢的白橡发丝在阳光下散落一圈余晕，刺眼的光洒在他犹如神子般完美的脸庞上，那双七彩琉璃般绚烂的瞳孔涣散，灰暗衰败的麻木笼罩下，看不到一丝明亮的光彩。
他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嗓音柔和，附和着女孩子，“很好听呢，那就叫夏吧～”
琴叶笑了，弯腰把伊之助抱起，塞到童磨怀里，“既然教主大人来了，就陪我们多呆一会儿吧。”
童磨僵硬着手臂抱怀里的生物，无奈地笑笑，眼底的阴影淡去了不少，撒娇，“小琴叶，你知道我不会哄孩子的～”
琴叶跪坐在女孩子身后，她晃了晃手中的桃木梳子，娇俏可爱道，“教主大人帮帮忙，我还要给夏梳头发呢。”
童磨乖巧地坐在了琴叶的身旁，任由怀里的小孩子各种抗议，不放他出去到处乱爬。
伊之助很不喜欢自己被控制，呲牙着小嘴想要咬童磨，不满地伸着小胳膊小腿，咿呀咿呀地不知所云。
琴叶但笑不语，也不阻止，“教主大人真的很不会哄孩子呢，要不我们换换？”
童磨的目光一顿，抱着小孩子不愿意松手，婉拒，“不用了，我不会束发。”
琴叶细腻白皙的手捧住夏的发丝，细心地从头梳到发尾，教道，“不用束发，只是像这样梳理通了就好，夏刚洗过头，不好好打理的话会打结的。”
“喏，就是这样。”说着，她把梳子递了过去，“交换！伊之助要哭了呢。”
童磨毫无波澜的瞳孔掀起淡淡的涟漪，脸上的笑意不易察觉地淡了几分，他专注地看着琴叶的手停滞在空中，半天没有说话。
空气一时间僵持。
寂静地令人心慌。
“怎么了？”
琴叶微微张着樱唇，疑惑的话刚问出口，童磨率先一步把伊之助还给她，若无其事地接过梳子。
“就这一次。”对方轻飘飘的声音落在空中，却让琴叶心脏一颤。
这不是平常的教主大人！
童磨伸着胳膊，手搭在夏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将原本坐在琴叶面前的人儿轻松地抱起，搂在怀中。
穿着铅灰色和服的女孩子小小一只像是被遗落在人间的精灵，干净纯洁，被同样一身黑衣的童磨护在宽阔的胸膛。两人如出一辙的白橡发丝随着微风拂过，悄无声息地纠缠在一起，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们身上，岁月无声温柔，只愿永恒。
琴叶一时之间失了神，连伊之助趁机从她怀里跑掉都没反应过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般配的两人，像是真正的神明大人，通透无暇，不小心才坠落人间。
“帕子。”
琴叶呆怔怔地把帕子递给对方。
说着自己不会束发的人此刻正熟练地用帕子擦干对方滴水的发丝，犹如对待自己几万年前就视若珍宝，求而不得的爱人，动作小心翼翼，诚挚，却又无奈。
童磨捧着她的发梢，桃木梳子从头梳到尾，80多年前的最后一点儿浅绿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苍老的白发，昭示着那些漫长沧桑的流浪，互相蹉跎的岁月。
“她不叫夏，她是小容儿。”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喃喃地诉说着。
耳边很静，静的琴叶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清楚地看到那个坐在神台上，夸夸其谈的佛子茫然迷失，不知所措地拥着自己的爱人。
“她没有生病，所以这个夏天她不会好的。”童磨的耐心消失，漂亮的眉眼之间只剩下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恶狠狠地盯着怀里的人，恨不得让她彻底消失在自己面前，“她坏了！她永远都不会好！！”
“砰！”刚刚还好好的气氛被破坏，一动不动的人儿被他重重地推倒，阳台边缘堆满了细碎的鹅卵石，涂山容容像个破布玩偶一样，神情呆滞地趴到地上，额头撞上冰冷尖锐的物体，瞬间血流不止。
“啊！教主大人！”琴叶惊慌失措地出声，连忙将倒在地上的人儿扶起，“您这是做什么？”
童磨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地一干二净，他空洞的眼底有了真切的憎恶，此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琴叶怀里的东西，“呐，小琴叶，看她的额头～”
琴叶搂着涂山容容，她顺着对方的话看去，瞳孔放大，震惊。
刚刚还被砸出血坑的额此刻光洁平整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血淋淋的伤口瞬间痊愈，神明入世的妖物一般。
童磨的脸庞落在阴影中，下颌线条完美流畅，冰冷阴郁，“看清楚了吗？她是个怪物，该死的怪物！！她不会老，也不会死，就算把她丢在阁楼，也可以不吃不喝地活很多年～”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折磨我，我被她折磨地每晚每晚都睡不着觉！！
这个该死的！！
为什么她就是死不掉？！！为什么她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去死！！从自己眼前消失啊啊啊！头好疼！
“教主大人…”琴叶心脏微颤，害怕，却不舍地松手。
童磨不紧不慢地从阳台走下来，踩着鹅卵石，蹲到她们面前，脖颈修长白皙，彩虹琉璃的瞳孔里是瘆人的冷意，他高举着桃木梳子，落下，笑容病态乖戾。
“啊啊啊啊啊！”琴叶惊恐之际没办法阻止，只能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涂山容容的瞳孔涣散，她仰着头，弓着身体，嘴角渗出血来，连微弱的闷哼声都没有。淡黄色的长裙被醒目的鲜血染红，那把桃木梳子插进她的心脏，血淋淋的洞口狰狞，恐怖。
琴叶漂亮的小脸上全是血，她的大脑茫然，身体抖成筛子。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向温和的教主大人会突然杀人？
为什么教主大人会露出这种表情？
像个疯子…
童磨似乎是被琴叶的尖叫取悦到了，低低地笑出声，嗓音喑哑，“你看，我就说这个玩具坏掉了？以前她还多少能发出点声音的～”
“教主大人，你别这样…”琴叶脸色惨白，狼狈地后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美的令人心悸。
好可怕。
他像个陌生人，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童磨用指腹轻轻地抹去琴叶脸上的泪花，宛如亲昵的情人般，暧昧温柔，安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很讨厌这个折磨我的怪物，小琴叶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玩儿好了，随便你怎么折腾，她都不会死的。”
说罢，他慢悠悠地起身，离开的时候再也没看身后的玩具。
他的情感被活生生地割离，被人毫不留情地舍弃，他像个漫无目的的魔鬼，以恶为食，盲目地等待着谁来结束自己毫无意义的一生。
因为，没人要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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