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一手撑在地上,发髻半散,碎发拂落在脸颊两侧,微微仰首。
光影变化中,瞳孔一点点转至深红。
她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妖力流入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一层厚重的盔甲,抵挡着突如其来的强劲攻击。
那串诡异的物件被裴持扔到了地上。
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良久,才听到耳边少年慌乱的呼唤声:“温良玉!温良玉!”
裴持神色仓惶,赤足跑到她身旁,半跪着想去扶她,却又顾及着她外形的变化不好妄动。
一时之间,温良玉脑袋有些恍惚,缓了很久才渐渐回过神:“我没事。”
她看着地上那一道极深极重的爪痕,甚至比之前的妖力还要强大不少,好似是方才一击将妖丹隐匿着的力量全部逼出来了。
抬起手,爪痕又尖又利,倒不像温软可爱的兔子,更像是称霸山林的凶兽。
裴持试探着想将她扶起来。
她晃动着起身,猛地咳了几声,想平复下身体的妖化,却又无法阻止其毫无章法的窜动,只能以这幅半人半妖的模样示人。
裴持紧紧攥着她的臂弯,指尖微蜷着,触感和往日平滑细嫩的肌肤不同,上面蒙了薄薄一层软白毛发,不扎手,很细腻,像是短毛还泛着水光的狸奴。
温良玉晃荡着站起来,余光略过手臂上骤起的毛发。
蓦地,心底涌起一阵窘迫,和隐约的担忧,甚至不受控的想,裴持见着她这样,会害怕吗?
应是会的,这世上哪个寻常凡人头一次见着了妖怪不会惊慌?
上次裴持见到了那只狐狸露出的三条尾巴都那般害怕,更遑论她这幅模样。
她咬着唇,讪讪着想挪开手腕,却明显感受到一股更为强硬的阻力。
“我扶你。”裴持沉声道,然后执拗地将她扶到榻上坐下,目光紧盯着她,始终不曾偏移。
她有些别扭地转过脑袋,闷闷出声:“怕吗?”
裴持愣了下,神色间闪过一丝茫然:“怕什么?”
“我这样。”她长睫颤动着,因紧张指尖捻着袖角,脑袋上两只兔耳朵也恹恹地耷拉下来,她声音更低地补充道:“我变成了妖,你害怕吗?”
裴持眨眨眼,这才琢磨过她的话,胸口震动着传出沉沉的笑声,他忍俊不禁道:“我为什么要怕?”说着,便按耐不住地伸手,趁机揉了把她的耳朵:“怕你的兔耳朵吗?”
果然很软。他想。
无论是人是妖,耳朵处的感知都会被放大数倍,更遑论一只未完全去除人形的半兔妖。
温良玉下意识避开,脸颊两侧慢悠悠地染上一层红,像是新娘蒙着轻薄红纱一般,语气少见地染上了些娇嗔意味:“我现在这幅半人半妖的样子,不奇怪吗?”
裴持的声音越发轻柔,挟着淡淡笑意道:“不怪,很好看。”
她低着头,长睫颤动得越发快,悄悄地将身体往一旁挪动了些,眸光闪烁着瞥见了地上的手串,低声问道:“方才是那手串伤的我?”
裴持唇角笑意稍淡,转眸看向那玉串,眉尖皱得愈发紧:“我没想到它会攻击你。”
“那日伤了缪尔的也是它。”她语气笃定地猜测道:“这手串竟如何厉害。”
他默了瞬,听到‘谬尔’两字时眼底隐隐闪过些冷意,随意问道:“你与那只狐妖关系很好?”
温良玉迟疑着开口:“他教我修炼,见面便多了些。”
裴持轻轻地“嗯”了声,“原是这样。”说着,他朝她露出笑意,眼底一片幽深,慢声道:“天性狡猾的狐狸中竟也有良善的。下次若再得见,我定要帮温娘子好好谢谢他。”
温良玉想起她和谬尔的妖丹交易,有些心虚,含糊着点点头糊弄过去道:“天色已晚,殿下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站起身便要走,忽地一只手轻拽住她的手腕,“温娘子确定要这样出去?”
她一顿,垂眸扫视自己一圈,的确太过显眼,只怕躲都不好躲,若被人看到一眼,都会惹出麻烦。
“今夜便留在这吧,待到明日我送你回去。”他径直看向她,眸子像是闪着微光的繁星,叫人一眼便觉澄澈,可又微不可查地冒出点点诱意。
温良玉一怔,以往和谬尔修炼时身上也会出现突然妖化的情况,至多等上一夜就会恢复如初,可……
她看向眼前少年,面色温和,扬着一抹轻淡的笑。
可她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尤其是每次移开视线时,总会浮起一种莫名的,被人在暗处窥伺的诡异感。
她忍不住暗想,如今的裴持当真和五年前一样吗?起初她对裴持的印象当真只是错觉吗?
几分隐秘的不对终究让她迟疑着开了口:“我可戴上帷帽。回去后缪尔可帮我恢复正常。”
裴持神色如常,极善解人意道:“好,我让张瑞送你,路上小心些。”
她轻嗯了声,看着塌角的折子嘱咐道:“你好好养病,莫要再操劳政事了。”
裴持好脾气地一声声应下,直至她戴上又长又厚,从面部延伸至腰部的雾白帷帽,慢步走出殿内后。
他立身站着,任由寒风阵阵灌过单薄的寝衣,墨发略过额角,压着眉骨,眼尾一点点染上阴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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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色总是沉得很快,方才还能隐约见着暖黄暮光,如今黑得彻底,月亮上了梢头,只能依靠着鲜红灯笼照清前路。
马车上,温良玉一直惴惴不安,偶掀开车帘窥看月色,可身上却仍是半妖的形态。
一直行至卫府后门旁,张瑞很是恭谨地将她送下马车,未将目光挪动分毫。
见着四周无人,她小心地松了口气,便从后门溜进去。
幸而天色低沉,雾白面的帷帽难以直接让人看清面容,一路东躲西藏也就快进了望舒楼。
“温娘子!”吴管事小跑上前,着急道:“温娘子,留步!”
她身子蓦地僵住,极缓慢地扭头道:“吴管事。”
“侯爷和二公子回来了!”吴管家跑得过极,额间已冒出了一层层细汗,一手捂住胸口粗喘着气道:“侯爷听说温娘子的事,唤您到正院呢!您快跟我过去吧!”
“什么?”温良玉一惊:“侯爷往年不都到年关时才回来吗?”
“这种事我一个做奴才的哪知道。温娘子快跟我去吧,府内都寻您半个时辰了,再不去侯爷定是要生气的。”
“可……”她下意识按住帷帽边沿,将隐约的白色兔毛遮得更严实些。
“唉呀!”吴管事急得双颊通红,上手拽她的袖口:“您快跟我走吧,侯爷若怪罪下来,奴才肯定是吃板子的!”
温良玉脚步踉跄,几乎是被半拉着往正院走。
远远瞧着,正院灯火通明,院门守着几个侯爷近身的侍卫,神色冷峻,一动不动,内里隐约能听到交谈声。
她紧紧掐着指尖,周身萦绕着的妖力尚未消散,可此刻她根本没办法脱身。
“侯爷,温娘子到了。”吴管事率先进内,躬身禀告着。
屋内上首侯夫人身旁坐着一威严肃目的中年男子,脸色被晒得有些黑,更衬得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身形精瘦一看便知常年习武之人。
下首卫融后面坐了个白瘦俊俏的笑脸青年,端着一杯温茶,漫不经心地扫过对面几个夫人。
几个夫人倒是神色如常,李氏掩面饮茶,孟氏撑着下巴出神,叶氏娴静地端坐着。
刚走进去,那两个男子的眼神瞬间锁在她身上,审视中带着一丝探究。
她心中一沉,微微服身道:“侯爷。”
卫侯面色发沉,眼神冰冷地落在她身上,半晌才沉声道:“你是何人?”
“妾身是温良玉。”
话音刚落,沉重的檀木桌被狠狠一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紧,卫侯爷本就冷硬的脸色此刻可怖,怒斥道:“她早已死了!你到底是谁?竟敢污蔑侯府少夫人!”
“还不快将她拉下去,打上五十大板丢出府!”
还未等温良玉开口,卫融就已率先跪下,高声道:“父亲,她就是温良玉,是我的发妻,我不会认错的。”
侯夫人皱起眉,脸色有些难堪,反倒是一旁的叶宛妙,神色平淡地放下手中瓷盏,静看着卫融跪下。
“说什么浑话!”卫侯瞪着他,脸色愈发沉。
“父亲,她就是我的发妻,您连她的面都没看过,更没有什么一点证据,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她动手!”
卫融这一喊,门外进来的两个侍卫也不好妄动,僵站在原地。
就连温良玉都有些诧异,这是她头一回在府内见着有人敢当众违逆卫侯,这人甚至是一贯文弱的卫融。
叶宛妙来回看看,扬着温雅的笑开口道:“父亲,融郎现下不清醒,尽说一些胡话,父亲还是让人将他带下去吧,莫要耽误了正事。”
侯夫人听着,也忙着应声点头。
卫侯怒意稍退,又看了卫融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朝那两侍卫吩咐道:“将二公子送回院子,今夜不许再放出去。”
正好,那两侍卫略过温良玉径直朝卫融走去,紧攥着他的手腕将人拖拽出去。
卫融手脚乱舞着,尽全力反抗身后的桎梏,可一个文弱书生怎抵得过两个强壮侍卫的力道。
他眼珠颤动,神色惊惶又担忧,几近绝望地喊出声:“父亲!您不能对她动手!父亲!她是我的发妻啊!”
“父亲!”
“父亲——”
凄厉不甘的尾音回荡在屋内,又被拉远,直至听不到一点。
屋内又恢复了冷凝和死寂。
卫侯审视的目光落在屋中央静静伫立着的温良玉身上,可隔着帷帽也分辨不了,他下命令般道:“将帷帽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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