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林春草和李福趁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去了,林春草动作快得像被鬼追。她一把扯过旁边一个用来装杂物的、散发着霉味和土腥气的旧竹筐,粗暴地将里面几根干瘪的玉米棒子和破麻布掏出来扔在地上。然后,她像塞一件碍眼的垃圾,没有丝毫怜惜,伸手就将那小小的襁褓硬生生塞了进去!
“唔……” 睡梦中的喜宝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和挤压惊醒,小嘴瘪了瘪,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本能地想要挣扎。
“闭嘴!小讨债鬼!” 林春草压低嗓子恶狠狠地咒骂,同时手忙脚乱地将一块又脏又硬的破麻袋片,死死地盖在竹筐口上,又用几根草绳胡乱地捆了几道,将缝隙遮得严严实实。竹筐内部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浑浊的霉味中。
“春草…这…这能行吗?”
李福搓着手,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犹豫和畏惧。他怕王翠兰,怕得要死。
“闭嘴!” 林春草猛地回头,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赶紧的!趁娘不在。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她把那沉甸甸(对她而言)的竹筐往李福怀里一搡,
“抱稳了!去村东头老槐树底下那家!就是昨天说好的那家!”
李福被推得一个趔趄,笨手笨脚地抱住竹筐。筐里传来细微的蠕动和压抑的、仿佛被闷住的抽泣声,听得他心头发毛。
林春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扒着门框,探出头去四下张望。她缩回头,一把将李福推出门,压低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深的恐惧:
“小心点!机灵着点!走小路!绕着人走!注意千万别让人看见!尤其是别碰上多嘴的!”
她反复强调着“别被人发现”,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送到地方,拿了钱就赶紧滚回来!一个铜板都不许少!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 李福被她的气势吓住,抱着那不断传来微弱动静的竹筐,只觉得像抱了个烫手的炭盆,又像抱了个随时会爆炸的雷。他佝偻着背,像做贼一样,一头扎进了灰蒙蒙的雾气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东头方向,沿着最偏僻的田埂小路,仓惶而去。
林春草死死盯着李福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手心全是冰凉的冷汗。
成了吗?真的成了吗?那个“赔钱货”终于要被送走了?再也不用看见她,再也不用担心怀不上儿子。
李福把喜宝仅以区区三块钱的低价贱卖了!拿到钱匆忙回到家,把钱拿给了林春草。
当天下午,喜宝被村东头的那对夫妻卖到了另一个县城的村子里的薛民家!
薛民家有 3 个儿子,3 个儿子都已经结婚,老大和老二家都生了两个儿子,老三家的媳妇之前怀过一个孩子但是流了,过了三年还是没怀上。
这天晌午,黄桂花在村东头李婶家串门纳鞋底,闲话家常间,李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桂花嫂子,跟你透个信儿。隔壁县有家儿媳妇,昨儿刚生了个丫头片子,唉,你是知道的,他家一心盼小子,这不,正寻摸着……想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呢。人家也不多要,就十块钱‘营养费’,意思意思。”
“丫头?”黄桂花捏着针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两簇被点着的火苗,“真是丫头?”
“可不是嘛,白白净净的,哭声可洪亮了。”李婶点点头。
“哎哟喂!”黄桂花一拍大腿,脸上瞬间绽开一朵大菊花似的笑容,连皱纹都透着喜气,“丫头好啊!可太好了!这简直是老天爷开眼!”她脑子里立刻闪过自家那四个像皮猴子一样上房揭瓦、泥地里打滚的孙子,整天闹得鸡飞狗跳,吵得人脑仁疼。她就稀罕那软软糯糯、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李婶子,这事儿你可得给我留住了!千万留住了!”黄桂花心急火燎地站起来,也顾不上纳了一半的鞋底,“我这就回去跟我们家老薛合计合计!这是天大的好事,落我们家老三头上,指不定就是救命的稻草啊!”她心里像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越想越觉得这是给三媳妇解心结、给老三家送福气的天赐良机。一个安静乖巧的小孙女,正是老三两口子心里最缺的那块肉!
她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步就跨回家。推开自家院门,一眼瞧见老伴薛民正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老头子!老头子!快别抽了!”黄桂花几步冲过去,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急切,一把夺过薛民的烟袋锅子,“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薛民被唬了一跳,皱着眉抬头:“火烧眉毛了?啥事儿啊急成这样?”
“我跟你说!”黄桂花挨着他蹲下,气息还没喘匀,就把李婶的话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刚出生的女娃”、“只要十块钱”、“白白净净可稀罕人了”。
“老头子,你想想,”黄桂花抓住薛民粗糙的手,眼睛亮晶晶的,“老三媳妇这些年心里多苦?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孩子。这送上门来的闺女,不是缘分是啥?咱家那四个臭小子,淘得能把房顶掀了,我就缺这么个贴心的小棉袄!让老三家养着,一来圆了他们的念想,二来家里也添个文静的孩子,多好!十块钱,咱挤挤总能凑出来!”
薛民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又慢慢拧紧。他沉默地磕了磕烟袋锅子里的灰烬,旱烟辛辣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他想的比黄桂花深一层:这孩子抱回来,就是老三家的人了。户口怎么办?将来孩子大了,要是知道了身世,会不会有疙瘩?老三两口子能真心实意把这孩子当亲生的疼吗?还有那十块钱,虽说不多,但也不能不明不白……
“老婆子,”薛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这事……是好事,可也急不得。抱孩子不是抱只猫崽狗崽,那是活生生的人,是老三两口子一辈子的担子。咱得先问问老三和他媳妇的意思,他们要是真心想要,乐意养,咱再想法子。那十块钱……也得弄明白,别沾上什么麻烦。”他顿了顿,看着老伴热切的眼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好心,心疼老三媳妇,也稀罕女娃。可这事,得办得妥帖,对孩子、对老三两口子,都得负责。”
黄桂花听着老伴的话,那股子冲上脑门的兴奋劲儿稍稍冷静了些。她知道薛民说得在理,可心里那簇希望的小火苗却烧得更旺了。她用力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咱这就去和老三家!问问老三媳妇!要是他们点头,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亲自去邻村看孩子,那十块钱,我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媳妇抱着那软软的小婴儿时,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到了一个安静的小女孩给这个被淘气孙子们统治的院子带来的温柔气息。这个家,太需要这样一个“她”了。
黄桂花把消息带到老三家,老三两口子一听,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脸上愁云一扫而光,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狂喜,忙不迭地点头应承。十块钱,黄桂花掏得爽快利落,当天就小心翼翼地把那襁褓中的女娃抱了回来。当老三媳妇用颤抖的手臂接过这温软的小生命,喜宝感受到潜意识里属于妈妈的气息,在阮云怀里蹭了蹭,安稳睡去时。阮云那积蓄多年的苦涩和期盼,终于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她想着那怀了 6 个月的娃流了她都难过了好久好久,怎么有人忍心卖了自己的孩子呢,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尽最大能力对喜宝好。小小的“喜宝”成了全家的心尖肉,老三家沉寂许久的屋子,第一次被婴儿的啼哭和轻柔的哄慰声填满,暖融融的。不是亲生,却已胜似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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