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号晚上,重山派的空地上见不到一个出来溜达的弟子,过路的野鸡用核桃仁大的脑壳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原因,扑棱扑棱翅膀,远离了这对它来说曾经很危险的地方。
“忘了在南门那边放个鸟笼了,今晚咱们都出去,肯定有傻鸟上当。”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萧华同自己哥哥萧明洛说,“大师姐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和我们一起去的。看看,我准备了面具,到时候她戴上这个面具,谁管她笑的是甜是苦。”
萧明洛拍开他的爪子,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你是不是今天练完武没冲澡?滂臭!”
修真界没有什么全自动的清洁机器,就算有也不是穷的荡气回肠的重山派能有的。他们一般都是自己打水烧水洗,虽然费时费力,但是省钱。省出来的一张清洁符又可以卖了买很多张符纸。
萧华被同胞哥哥嫌弃,露出不满的神情,偏要往萧明洛那边蹭,让萧明洛按着脑袋地推。
不一会儿,方依依等人来了,穿的漂漂亮亮的,脸上兴致勃勃。方依依站定,抬头找了找人,问:“大师姐还没来吗?”
萧华一边跟萧明洛斗智斗勇,一边警惕问:“没有,你和小信又想做什么?”
方依依不高兴地说:“什么叫我和小信又想做什么!我和小信难道不乖吗,萧华师兄?”
萧华和萧明洛同时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啧啧声,萧明洛给了萧华一拳头,转头看她:“上次大师姐跟你出去,差点叫人卖了,如果不是大师姐武力够强,被迷晕了还能接着醒过来,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方依依竖了竖眉毛:“谁知道那个家伙是人贩子!我和大师姐还真以为是什么可怜的老人呢!他长得跟掌门似的,我们才同情——”
旁边的三峰师姐抓紧打断方依依的话:“怎么说话呢。”她往周围扫了一眼,说:“背后不可妄议掌门。”
谢信年纪小,提溜着眼睛十分灵动问:“那人前就可以议论了吗?”
萧明洛抬手给了他一脑壳:“人前也不行!除非——”
他和三峰的师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上次五长老的徒弟背地里说掌门让掌门撞见了,被掌门罚去大门前扫了七个月的落叶,扫到掌门气消了才让他回去的。
“除非你想学扫地了。”
老掌门年龄越大气性也越大,仿佛世间的担子都压到了他那逐渐弯曲的脊背上,他不得不像夜里守护财宝的饿狼,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竖起浑身的毛发,警惕地盯着任何过往的行人。
“扫地还用学?”谢信撇了撇嘴说,“我们给大师姐买了一个凤凰钗子。”
他们都觉得看花灯时大师姐带着,一定特别漂亮。
萧华看了看自己手下的面具,一张笑眯眯的狐狸,用彩色颜料勾勒了,雕刻技法不是很讲究。
人怎么还没来?
弟子们闹着,太阳逐渐落了下去,通红的艳霞将西方染了半边天,今日天凉,蝉鸣声格外响亮。
“既然大师姐不能让人发现她本身和软的性子,你这面具送的倒是挺好。以后我们出去都让她带着面具,就说大师姐是我们门派新收的小师妹好了。”
等到萧华觉得时间已经太晚的时候,穿红衣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月光下,宝珠腰间的鞭子因为材质问题,折射着细弱的光,她那张俏丽的脸平静着显出三分逼人的冷艳,一见到众人,伪装掉落一半,好似冰雪消融。
“大师姐来了!”
“大师姐!”
“师姐!”
宝珠的心缠着,硬着头皮走到了众人面前,看他们围过来,然后抱怨着自己来的晚,口都还没开,两只手里先各自塞满了礼物。
“大师姐你动作太慢了,走了走了,再不走赶不上晚集了!”
虽说宝珠是大师姐,但很多时候,她才是被众人照顾的对象。眼看就要被拽走,宝珠不得不开口:“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拉着她左胳膊的萧华一愣,不明白她好端端的说这话:“为什么啊?”
宝珠支支吾吾说:“要练功。”
方依依松了松手。
她的勤奋的确是众人皆知,但……萧明洛颦了下眉,心里有了点底,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白天不说?”
谢信人小鬼大拉住宝珠的手就要强行把她拽走:“就是,你都答应我们了,一起去!”
宝珠被他往前拽了拽,但这次犹犹豫豫竟仍没有松口:“不,不行。”
谢信是被宝珠捡回宗门的。大长老这一脉,似乎总是爱捡人。
老掌门捡了大长老,大长老捡了宝珠,宝珠又捡了谢信。
跟宝珠自己不同,谢信是有父母的。
只是他母亲早早死了,父亲不久就娶了继母,继母又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养活不了那么多孩子。
谢信白天自己会去城外砍柴贴补家用。他人小,又饿了许多天,导致在野林子里睡了过去,差点叫狼啃了。
宝珠救了他,只是谢信的一截小指骨留到了狼肚子里。
“大师姐!师姐!姐!”谢信说,“你再不走我生气了!”
他拿宝珠当亲人。自从宝珠带他上山后,他一次也没有再往人间去寻那个本就不再属于他的家。
老掌门严厉的声音响起,顿时一圈人都静了:“放开你大师姐。”
谢信和方依依终于肯松开了手,睁着四双眼睛,看到宝珠往后退了一步,催促他们离开。
走到一半,宝珠顿了顿,将手上的凤凰钗子还了回去,插到了方依依头上。钗子是金银珊瑚制的,宝珠知道自己这群师弟师妹们没有多少钱,这根钗子大抵花了她们大半的积蓄。
“你去吧,如果遇到正德宗的人,或者有什么事,就用传讯符喊我……这钗子果然很漂亮。”
方依依反手摸了摸头上的钗子,想说什么,看见掌门祖师那张板着的老脸又闭紧了嘴巴。这就是她不喜欢回家族的原因了,闲事忒多的臭老古板,方依依在心里嘟囔。
但临走,方依依还是把钗子拿下来,插回到了宝珠头上:“买来送你的,你戴着就是了。”
送走了师弟师妹,宝珠脸上没什么抱怨,安静走到老掌门身边,问:“那我今天继续练第七诀第八式?”
老掌门一双有些浑浊的眼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说:“今天从第一式开始练吧,第七诀是一气呵成的术法。”
“好。”
老掌门看着她运气开始练习法咒,转身离开了。
夜色深,月朗星疏,高高的枝头晃着树叶黑色的影。宝珠仍站在原地练习,她今日得把第八式参透,已经拖得够久了。青色的灵力萦绕在宝珠身旁,一遍一遍地成圈,一遍一遍地散去。
不远处站了两个身影,是老掌门和念回汤。老掌门说:“待到她把七诀第八式参透,该让她出门见见人了。”
念回汤没说话,手里端着的茶也一直没喝,望着那边的宝珠。
老掌门又说:“想要扬名她能力已经够了,可是要撑起这个宗门,这个脾性不行。我师尊等了一百年等到了我和师弟,师弟死了,我跟你都没能让重山派再度立起来,我知道,你这个孽障看到宝珠这样辛苦,指不定在心里骂了我八百回了。其实让重山派再度扬名,成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宗门,那不过是你师叔、我师弟的妄想罢了。”
从他们那一代起,这个由愧疚传承下来的妄想,几乎压垮了他和他的弟子们,而一切其实只是阴差阳错而已。
“年少无知时,大家总以为天高海阔,世界上没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临了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总有你做不到的事。”
老掌门没想过再把这扬名的压力传给自己的徒孙们,尤其是宝珠。
宝珠从宗内长大,喝的奶还是老掌门去山下牵的羊,一点点挤出来的,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爹不是娘,是爷爷和师尊。
他是眼看着那个丁点的小姑娘,从重山派的山峰上跑着长大的。
“回汤啊,你知道咱宗门现在有多少个弟子吗?五十七个。咱们重山派太小,什么都没有,这么点人就已经挤满了。我本以为待到你我走了,老二老三他们也走了,到时候重山派也就散了。可是宝珠偏偏出现了。”
老掌门停了停,想叹气,可看到那边好像跟田野里正在长大的树苗似的宝珠就叹不出了。
他说“宝珠能做宗主,这么多年,重山八诀只有她练的最好,你我也及不过她,就连我师尊也不如她。有她在,重山派就还能立下去。”
念回汤半垂着眼睛看着那边的姑娘,心里默默念道:她能吗?
风吹过,半座峰上又只剩下宝珠念出的法咒,剩下她周围盈盈的灵光。
念回汤知道老掌门说的是对的,要让他看着重山派消亡,难道他就能忍心?他转了转手里凉透的茶杯,走之前,有些赌气说:“如果只有宝珠一个人,她不用装什么,也能活的很好。”
老掌门吹胡子瞪眼回头骂他:“只有她一个人,她早被外面的渣滓吃了!宗门也一直在保护她!”
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账东西。
念回汤的背影消失了,老掌门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顿时转头,被已经发现他走过来的宝珠吓了一跳。
宝珠擦了擦头上的汗,她有些渴了,直接伸手把老掌门手里的茶壶拿过来,仰头对嘴喝了一口。
“凉了!”老掌门没能阻止,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地施法给她加热,地上的一片叶子变长,在他的操控下给宝珠扇着风。
宝珠连喝了三四口才放下茶壶,又塞回了老掌门手里,问:“您在这干什么?蚊子怪多的。我师尊又惹您生气了?”
“他有哪天不惹本尊生气……”
老掌门习惯性怒骂到一半,想起念回汤是她师尊,跟徒弟说师尊的坏话,这可不是正经掌门该干的事。
他咳了咳,摸了摸胡子,眼神落到宝珠头上的凤凰钗子,又扫过不远处的彩绘面具,收回视线,再度清了清嗓子,问:“宝珠,你是不是想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去逛花灯?”
宝珠自然是想的,她是人,人所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怨与生气也有,只是她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
她怕伤了人心,也怕自己会搞砸宗门的事情。当然,更多的她相信掌门师祖和师尊永远不会害她。
宝珠的沉默让老掌门意识到她的确想去。
老掌门有些心软地张了张嘴。
宝珠说:“等我以后再去吧掌门,我想先把重山八诀练好,过些日子,宗门大比不是就要开始了?”
老掌门有些欣慰地拍了拍宝珠的肩膀,然后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芥子戒指,这戒指还是老祖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宝珠见了连忙往外推,被老掌门摁住了:“拿着,去宗门大比,别让人小瞧了。继续练吧,有不会的去问我,你师祖我现在还是能教教你的。”
宝珠应了一声:“好,师祖慢走。”
老掌门走后,宝珠戴上戒指,走到树下,拿起彩绘狐狸面具,她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放到自己的眼前,透过狐狸眼的狭长孔洞看着远方的天空,风把狐狸面具耳朵上的丝带吹起。
不知道师弟师妹们玩的好不好,真想和他们一起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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