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盛町,妹妹是不需要找的。
云雀清实会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除了家里、学校、和兴趣教室以外,也就是朋友家。在一片土地生长了十四年,她愿意称作朋友的只有笹川京子一个人。在外人看来兄妹二人有着如出一辙的清郁孤高,哥哥从不与人同行,妹妹反感同龄人的轻率吵闹,难怪她们会将自己从群体中孤立出去。
但是。还挺聊得来的。妹妹竟然也用了认可的口吻去形容同年龄的男生。
街上往来的人群映在云雀恭弥灰蓝的眼里,只像是在太阳底下行走的死物,留恋着他并不在乎的凡俗乐趣。
夏日的炎热将风搅乱得焦躁不安。云豆从他肩膀上飞起来,扑朔着翅膀躲进阴影里。
云雀恭弥回到家时,妹妹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洗漱过的黑发披在背后,她换了件能把自己整个人包进去的长长睡裙,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
云豆缩在她脑袋上,拿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瞅着他,一大一小两团叠在一起。
见他回来,妹妹乖乖地叫了一声“哥”,然后就开始抱怨他,“云豆都比你回来得早。”
云雀恭弥挑了下眉,搓着妹妹的脸颊像拨浪鼓一样晃了晃,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堵塞一个下午的心情就这么舒畅了。
“你好幼稚啊。”云雀清实把他的手拿下来,状似无奈地瞪过去一眼。
云豆深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早在云雀恭弥伸手时就两爪一蹬张开翅膀,如今兜了一圈重新回到了饲主肩膀上。
云雀恭弥又捏了捏妹妹的脸颊肉:“还疼吗。”
她摇摇头,把脸颊上的红也摇匀称了,绯色从鼻尖连到耳根。被哥哥盯着看了一会儿,像云豆一样惊乍着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院子里。
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团棉布回来,脸仍然红扑扑的,“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洗床单。”
“脏了就洗了。”
云雀清实“喔”了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又抱着床单进房间了。
云雀恭弥看着恢复元气的妹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云豆追在她身后不知道在忙什么,炮弹一样“云雀”、“云雀”叫着从她房间里打出来,对着云雀恭弥的肩膀撞了个正着。
床单摊开在床垫上,妹妹坐在床单上,不满地看着他:“蜗牛。”
云雀恭弥走上前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跟她一起把床单和被子都铺好。兄妹俩都不喜欢样式太花哨的东西,但上个月妹妹新买了一套鹅黄色的床品,把云豆扔进去乍一看根本找不到,说是她和笹川京子逛街时偶尔看见的。
自从妹妹上次真的没注意到落在上面的云豆,差点把它坐成云饼,云豆现在完全是绕着妹妹的床飞。
对此妹妹的反应是:“我们养只黑猫吧!”
云雀恭弥:“?”
“每天到处找它躲在哪里,不是很有趣吗。”
不过妹妹至今还没有遇见过愿意跟她回家的黑猫。
正出神地想着。
“偷袭——”
妹妹向他扑过去。云雀恭弥向后仰躺在床铺,沉静地注视着跪坐在自己大腿间的妹妹,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护在妹妹腰上。
妹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只当是在恶作剧吧。与妹妹对视着,云雀恭弥又不确定了。
那双眼眸经过白日的雨水洗涤似乎愈发灵动清亮了,目光炯炯,唇角和眉梢都得意地挂起,像是摘到了月亮。望着这样的妹妹,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
云雀清实笑着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她翻过身躺在云雀恭弥身边,眯着眼像是要在太阳晒过的被褥里打滚,往哥哥身边拱了拱。
“味道不一样呢。”
“……什么?”
“哥哥的床铺和我的床铺,用的不是同一种洗涤剂吗?”
妹妹侧躺在身边,云雀恭弥能够想象到那双眼睛里清澈纯净的疑惑,像毫无戒备的小动物。他只要转过头去就能摸摸她的脑袋,名正言顺地把妹妹抱进怀里。
他每天都能见到云雀清实,没有人比他更加名正言顺。
想到白天发生在这里的那个拥抱,云雀恭弥忽然不愿意看见妹妹眼中的自己。
他坐起身,冷淡地回了他一声:“说胡话。”
“哎呀!我忘记给你洗床单了。”妹妹拽着他的衣袖把自己拔起来,语调因为心虚而变弱,“我出了很多汗的……要不,你今晚来跟我一起睡。”
云雀恭弥转头,屈指就对着她额头敲了上去。
妹妹捂着脑袋叫委屈:“你打我干什么,下午不是才一起睡了。”
唯恐天下不乱。云雀恭弥不再搭理离她,自顾自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云雀恭弥躺在床铺上,关了灯的房间里四下昏暗。据说人在看不见的环境里,其余四感会变得格外清晰,现在云雀恭弥可以证明这是真的。
床铺、枕头、被褥……到处都是妹妹的味道。柔和轻盈、带着清润感的香气,他像是被妹妹包裹着。
白天在浴室里纠缠着他糜乱幻觉再次出现,延续着夜晚的荒唐。妹妹跪坐在他腿间,这一次她没有朝他做鬼脸,而是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俯下那张皎白的面庞,唇像樱花瓣。云雀恭弥将手背在眼前,他闭上眼,隔着一层朦胧水雾注视着白天那,湿漉的,柔软的妹妹。他情不自禁叫出了妹妹的名字。
在握住自己的那一刻,云雀恭弥恍然清醒过来,他抓着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云豆放到窗台外面,严严实实拉上了窗帘。
少年人清瘦白皙的肌肤染上了幻梦里的曙色,哥哥与妹妹有着相似的纤细、清冷,看似孱弱的妹妹,却不经意拨弄着能够将他一击毙命的武器。酸涩的果实连带着脑海里的白光一同在他掌心碎裂,腥甜的汁液从指尖溢流进被褥,他切身感到像夏天一样无止尽的燥热。
空调浮动的声音犹如绵延不绝的海浪,重新躺回床上,云雀恭弥侧过身去,嗅到了枕头间属于妹妹的发香。
哪里不一样了?他感到疑惑,不都是妹妹身上的气味吗。
什么时候睡去的,云雀恭弥毫无知觉。只远远看见庭院里的妹妹。
这栋原本被当做本家宅邸的屋舍里,修建了相当宽阔的庭院。母亲在世的夏天,泉水环绕整座院落流淌,河面上常常飘着荷花,荡着妹妹叠的纸船。而如今荒废许久的假山和石桥,只有年节才会有父亲安排的人来打扫,几颗野蛮生长的树木不到冬日便枯叶满地。
梦里,庭院春草茂盛,清泉泠泠。妹妹背对他坐在石桥上,长发拢在胸前,和着清啭的鸟鸣哼唱小调。光裸白皙的脊背两侧,虚实不明的白色雾气形成一对梦幻的轮廓,颤动着即将要生长出来。
那是他白天曾触碰过的地方——原来如此。
原来那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是妹妹羽翼折断后残存的翅根,而他贴在蝴蝶骨中间的手就是削断妹妹翅膀的砍刀,也是桎梏她飞行的刑具。
云雀恭弥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透过卧室的窗户,他看见妹妹的身影,又好像是昨夜见过的清晨。她穿着轻薄的衣裙和云豆嬉戏,奶黄色的绒羽擦过鼻尖,害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穿透枝叶罅隙的阳光碎落在妹妹身上,像是许多份她本应该从这世上获得的,最纯净的爱。在令人目眩的日光下,灿烂而澄净的堆簇在她眼里。
他隔着一线距离俯瞰着妹妹,试图为昨夜找寻到一种遥远而冷冽的定义。阳光不知忧愁地照射在妹妹轻盈的身躯上,似乎不需要翅膀便能触碰到天空,云雀恭弥想到她小时候也有一件相似的皓日纹样的素白和服,小小的妹妹踩着木屐蹲在桥上伸手要摘池中的游鲤,忽然转身泼起一帘水珠,冰凉得叫人清醒。
回忆碎裂,背后同样是新月皎洁的笑容,传来妹妹清脆的声音:“哥——”
云雀恭弥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转身跨过那一线距离,向着妹妹走去。
“哥哥教云豆念我的名字了吗?只有你教它才学得会。”就像猫见到阳光浓郁的草坪,妹妹朝他小跑过来。
云豆瞪着一对黑润润的的眼睛,明明兄妹两人站在一起,却只绕着云雀清实一个人飞,细嫩地唤着,“清。”
清。
隐秘的心事被在阳光下揭开,云雀恭弥朝着云豆伸出手。夹心敦实的黄色年糕团子在他掌心用力一弹,拍拍翅膀飞走了。
“你怎么它了?”妹妹疑惑地问,“云豆昨天大半夜来敲我的窗户,屁股上的毛都炸开了。”
云雀恭弥懒洋洋回:“谁知道呢。”
指不定都是被夏日的暑气熏坏了脑袋。
云豆绕着院子飞了一圈,慢吞吞地停在云雀清实的脑袋上。
“今天没有和哥哥一起出门吗?”
云豆一边“清”、“清”的喊着,一边抗议似的蹦了蹦。
云雀清实感觉天灵盖都要给掀开了,比起哥哥到底哪里惹到了云豆,她更好奇哥哥平日在学校到底给云豆喂了些什么。
一走进哥哥的房间里,云豆便泄愤地在床铺上滚了一圈。云雀清实的注意力悬挂在那扇打开的窗户上,她与哥哥眺望着相同的风景,半晌才在空气中抓到那一丝将散未散的陌生气味。
她循着气味在哥哥的房间里打转,看见被催熟的果实在夏夜破裂,因此爆发出馥郁到糜烂的香气,残留下腥甜的痕迹。
云雀清实坐在哥哥的床铺上,极不真实的幸福感宛若一支曳着鎏金拖尾的箭矢,将怔然的她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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