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衡……”
是闻如峰的来电:“去一楼后门,单独送一送江总。”
想必这便是为他创造的机会了。
“好。”
林衡挂断通话:“阿程,我们一起……”
“等等……”
程秋意拧起眉,乌湛湛的瞳仁紧盯着玻璃门,忍不住啧了声:“我家那个老头子喝多了,踉踉跄跄的,我先去照顾他了。”
程秋意拔步前行,他脚下生风,穿过森黑的树篱时,左手向后一抛,一道银灿灿的弧线从空中疾速划过。
林衡下意识地伸手一接,一枚沉甸甸、凉冰冰的物什坠进了掌心,像是一颗小小的流星。
是银色的相片盒吊坠。
“把它带给耀清。”
没等林衡回应,程秋意便如银鱼般游回了喧闹的会场,徒留厚重的门扉和鹤望兰的叶片在空气中震荡。
林衡微微怔忡,他的掌心仍是平摊着,从手腕到小臂都有些发麻。
这是两人的私物,被耀清贴身佩戴了好几年,吊坠里藏着阿程的相片。
他一介外人,别说是代为转交,就连触碰一下都……
林衡的两颊隐隐发热,他如针扎似火烤,遭受着良心无声的非难。
一定要赶快归还。
*
“耀清……”
凄寒萧索的秋风里,传来一线低低的呼唤声。
在桂树下等候司机的江耀清怔了一瞬,他回过身来,只见洋楼凝黑的阴影下,走出一位挺拔纤瘦的年轻人,从铺满月色的长阶拾级而下。
俊秀的轮廓,玉白的肤色,澄净的眼瞳。
一身银灰西装的林衡停在面前,两人的鞋尖隔着青草两两相望,是跨过半步便能相抵的距离。
江耀清的目光落在林衡手中的一抹暗红上。
那是一方小巧的绸布袋,柔软地躺在掌心里,淡银的细绳缠在颀长的手指上。
江耀清盯着丝绸上的深色绣纹,曲曲折折,围成圆润端正的双喜字。
“这里是你的吊坠盒,阿程托我还给你。”
林衡递了出去,低声解释着:“我怕其他配件会松脱,便找前台要了首饰袋。首饰袋没有,只有别人婚宴剩下的喜糖袋子……”
搬出这段预备好的谎言时,林衡不禁有些赧然,始终垂着眼睛。
他心里不太平,攥着吊坠的手心一阵阵地泌汗,便只能用细布将指印全部擦去,再将项链装进绸布袋里。
在别人的私密物品上留下信息素,实在是不太妥当。
江耀清浓密的眼睫扇了下,轻声道:“还以为这是你和闻总的喜糖。”
林衡怔怔地抬眼,刹那间,手中忽然分量一轻。
绸袋被人取走了,掌心里残余着指腹轻碰的触感。
像桂花跌入湖水似的。
耀清的两指挑着淡银的抽绳,绸袋上的暗红喜字随着动作一晃一晃:“订婚恭喜了。”
一声贺喜,听得林衡舌根苦岑岑的。
“和未婚夫相守的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快乐吧?”
——不快乐。
——与闻如峰相处的时光里,林衡几乎忘了什么是快乐。
林衡只是笑笑,温和地回应:“等你订了婚,也一定会快乐的。”
他庆幸这是夜晚,黯淡的银辉,像一层朦胧的面纱,隐匿了彼此真实的表情。
江耀清或许笑了下,唇角似提非提,他看不清。
“嗯,我很期待。”
林衡挪开视线:“未来你们会定居在银城吗?”
“应该会。这里是他的家,我愿意留下来陪他。”
林衡的左手搭在右手腕上,缓缓摩挲着:“那么我昨天的提议,不知道你能不能考虑下……”
昨天下午,他在医院旋转门前向江耀清致歉,提出用金钱弥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你知道我究竟得了什么病吗?”
江耀清拂了拂肩线,零星的桂花向四处散落:“昨天你偷看了我的体检报告,看懂了吗?”
“看懂了个大概……你的腺体……”
“昨晚回去后,我打电话给舅舅,让他的秘书一笔笔计算我七年来的治疗费用。”
江耀清打断了他的话:“知道我去过多少家医院吗?十一家。问诊的科室包括精神科、脑外科、腺体科、心外科、眼科……缴费发票塞满了三大盒子,病历本摆满了书架的一整层,秘书熬到第二天早上才整理完。”
“秘书报给了我一个数字,一个不包括食宿和交通费用的数字。你觉得这个数字重要吗?”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受害者的坦陈时,林衡的身体仍是不受控制地发颤。
金钱不重要。
和这七年来遭受过的折磨,以及未来将持续纠缠的病痛相比,金钱只是个数字,对于德通集团的董事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道歉很苍白,金钱也苍白,精神和□□的伤害,是永久的黑洞,活生生血淋淋地长在江耀清的生命里,没办法战胜,甚至会一点点扩散。
林衡的瞳仁忽然起了雾。
他做过关于他的噩梦,很多很多,今晚这场和每一场都雷同,像所有恐惧的结合体,即便耀清的声音很轻柔。
越是低沉轻柔,便越是飞沙走石,雷声隆隆。
像无法承受沉默的重量一般,林衡艰涩地动着嘴唇:“对不起,昨天我欠考虑了,我并不认为金钱足以摆平一切,更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之所以提出一笔清偿,是因为他想彻底消失在耀清的生活里,他怕自己像“瑶池”的恋人那般越轨,他问心有愧。
“一味道歉没有用,金钱赔偿更是毫无诚意。”
江耀清暗暗的眸子直视着林衡,将这道身影囚禁在漆黑的瞳仁里。
苍白的林衡,在无光的水域里挣扎。
“不如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一个腺体残疾、易感期紊乱、罹患PTSD的病人,到底怎样才能走出阴霾,维系如履薄冰的平静生活。”
“别用金钱打发自己的良心,回去好好考虑,究竟怎样才是真正地帮助我。”
嘀、嘀——
一辆纯黑的高级轿车停在路口,刺目的双闪在夜里一亮一亮。
江耀清的司机到了。
“我记住了……”
林衡心里堵得厉害,不良情绪如一颗颗石子,沿着细窄的食道疼痛地下坠。
他知趣地为这番不愉快的对谈画上句点:“可以加下联系方式吗?等我考虑清楚,再联络你……”
林衡划开手机锁屏,怕被耀清拒绝,便忐忑地加了许多理由:
“我是银城人,如果以后你要在这里定居,我可以帮到你。医院我也熟,帮你介绍专家也不成问题。我和阿程是好朋友,未来你们结婚的话,我也可以……”
江耀清没有回答。
他信手取过林衡的手机,调出通讯录,拇指无声地按键:“这样更有效率,不介意吧?”
“……不介意。”
林衡的心突突地跳。
江耀清按灭了屏幕,递还给他:“我结婚的话,你要做什么?”
林衡霎时便后悔了。
那是他们十六七岁时的玩笑话,某一天午后,他们在阳光浸泡的客厅里看电影,一人靠在沙发里,一人坐在地板上。
电影没什么意思,他只记得有一场温馨的婚礼,在意大利的小镇里举办,当新人在教堂里宣誓时,新郎的父母在台下落泪,看得林衡心里酸酸的。
因为他想到了身边的江耀清。
耀清自小没见过父亲,和母亲关系紧张,唯独有个疼爱他的舅舅,不知道会不会千里迢迢来帮他操办婚事……
那时候他太年轻,以为十七岁的情谊能维系到永久,便用打趣的口吻同耀清说着:“等你结婚了,我来做你的‘娘家人’,怎么样?”
江耀清正坐在地板上拼航模,闻言一怔:“什么‘娘家人’,我不会分化成Omega……”
林衡没理会他微弱的抗议,从身后轻拍着耀清的头,笑吟吟道:“以后我来给你办婚宴,给你做伴郎。你要是在婆家受委屈了,马上告诉我,我立刻赶过去给你撑腰……”
江耀清不耐地用手肘撞他,林衡笑嘻嘻地拿抱枕一挡,两人打打闹闹,盖过了电影的音量。
再往后的记忆便模糊了,只记得绿植的影子落在薄薄的液晶屏上,随着风忽上忽下。
……
七年后的林衡掐断了回忆,微微吸了口气。
今时不同往日,他害得耀清易感期紊乱,为那对恋人添了沉重的负累,没人会欢迎他出现在婚礼上。
不速之客该有不速之客的自觉。
林衡露出了苍白的笑容:“我送你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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