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境之屿”厨房。
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操作台,内嵌着一整套看不出品牌的顶级厨电,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谢晏拉着苏迟的手腕,将他按在一旁的吧台椅上。
“坐着。”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苏迟坐下来,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看着这位大佬,从一旁的储物柜里取出一件黑色的围裙系上。
动作优雅,没有半分生疏。
谢晏打开冰箱,里面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去碰那些昂贵的和牛或海鲜,只是拿出了几个青翠欲滴的小葱、一小块姜、鸡蛋以及一把挂面。
流水冲洗着葱段,发出哗哗的声响。
谢晏挽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手起刀落,葱花和姜末被切得大小均匀、整整齐齐。
苏迟靠在吧台上,单手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
他发现谢晏做饭时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那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被这升腾的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这饭票的业务能力,全面得超乎想象。
锅里的水开始翻滚,谢晏将面条下入,用长筷轻轻搅散。
另一边的灶上,热油爆香了葱姜,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往锅里浇入一勺高汤,汤色瞬间变得醇厚金黄。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被端到了苏迟面前。
面条根根分明地卧在金黄的汤底里,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还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边缘带着微焦的香气。
简单,却透着点精致。
谢晏解下围裙,在苏迟对面坐下,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苏迟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
面条爽滑劲道,汤底鲜美醇厚,暖意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驱散了身体的凉意。
他吃得很安静,速度却不慢,小口小口的,脸颊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
谢晏的目光不自觉地放柔。
这个发现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涌入一股陌生的暖流。
很乖,像一只正在囤积食物的小仓鼠。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苏迟放下筷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很自然地站起身,端起空碗。
“我吃饱了,去洗碗了。”
他说完就准备走向水槽。
谢晏愣住了。
他设想过苏迟吃完后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或许是客气的道谢,或许是继续的沉默,但他唯独没想过,苏迟会去洗碗。
随即,他失笑。
谢晏起身,一把拉住了苏迟的手腕。
“不用你洗。”
苏迟的动作停下,他偏过头,用那双清澈的桃花眼疑惑地看着他。
谢晏叫来了管家收拾,然后看着苏迟,声音不自觉地放缓。
“刚吃完,别坐着,陪我走走。”
巨大的客厅里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谢晏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着苏迟的步调。
两人沉默地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谢晏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状似无意地问起。
“以前在谢家,也经常吃不饱吗?”
苏迟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湖面,那里倒映着远处的城市灯火,虚幻又缥缈。
“还好。”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满足谢晏,他换了个问题。
“那他们……对你好吗?”
苏迟的视线从湖面上收回,他转过头,看着身旁的谢晏,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忘了。”
这两个字吐出,谢晏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忘了?
这两个字,比任何声泪俱下的控诉都更让他心口发紧。
该是经历了多少不堪回首的过往,才会用“忘了”这两个字,来筑起一道保护自己的高墙。
谢晏还想再问些什么,关于他的学业、他的朋友、他那空白的二十年人生。
苏迟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先一步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不记得了。”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谢晏,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可以回去睡觉了吗?我困了。”
这副急于逃避和不愿回首的模样,彻底坐实了谢晏脑中的所有猜想。
他那部名为《苏迟悲惨的前二十年》的电影,自动补全了最后的结局。
那些痛苦的记忆,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每一次触碰,都是在揭开他血淋淋的伤疤。
所以他选择遗忘,选择逃避。
他不是在对自己不耐烦,他是在害怕,害怕再次回忆起那些足以将他溺毙的黑暗。
谢晏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匝匝的疼。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苏迟的脸颊,最终却只是落在了他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所有的追问都化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里面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宠溺。
“好,去睡吧。”
……
谢家老宅。
厚重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的桌面,倒映着一张张僵硬而故作镇定的脸。
空气里,老旧木料与昂贵香薰混合出的沉闷气息,无形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谢氏家族的核心成员,今日悉数到场。
就连缠绵病榻许久,几乎不再过问世事的谢老爷子,也阖着双眼坐在主位,面容枯槁。
谢晏踏入会议室的瞬间,整个空间的空气流动都停滞了。
他没有落座,只是站在长桌的尽头,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他身后,助理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垂首侍立,存在感稀薄得与阴影融为一体。
在座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关于集团业务的常规问询,或是一次冷酷无情的权力洗牌。
谢晏却连一个字都未曾提及公司。
他只是微微偏头。
一个眼神。
助理立刻会意,迈着无声的步伐,将那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一 一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
纸袋落在桌面,发出轻微却沉闷的声响,一下下,敲在众人的心上。
会议室里,只剩下封口被撕开的窸窣声。
谢明哲夫妇拿到文件时,心头的不安已经攀至顶峰。
当他们看清扉页上那一行用宋体加粗的黑色大字——“关于苏迟过往二十年生活状况调查报告”时,谢明哲的手剧烈一抖。
周兰的脸色,则在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她翻开了第一页,然后是第二页。
会议室里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凝重,压抑得可怕。
一双双平日里精于算计、阅尽浮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骇然。
报告里的文字客观,没有丝毫感**彩。
它将谢明哲夫妇那层名为“体面”的皮肉,一寸寸地、连着血筋,从骨头上剥离下来。
从五岁时打碎花瓶被饿肚子,到十五岁被同学霸凌时无人问津。
从常年穿着下人淘汰的、洗到发白的旧衣,到十八岁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上名校却无人庆贺。
一桩桩,一件件,密密麻麻,罄竹难书。
谢明哲夫妇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终于,最后一人也翻完了报告。
谢晏冰冷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响起,并不响亮,却让每个人的都听得很清楚。
“我只想问一句,这就是你们家的家风?”
全场无人敢应。
谢明哲的嘴唇剧烈哆嗦着,他试图从那片空白的大脑里,挤出一点辩解的词句。
“这……这里面有误会!苏迟他……他自己性格孤僻,很多事……”
他的话没能说完。
谢晏的助理按下了遥控器。
会议室前方的巨大幕布无声亮起,投影仪投射出一张张财务报表的截图。
助理的声音清晰而冷漠,像一台精准运行的机器。
“根据账目显示,谢明哲先生与周兰女士每年都会从家族信托中,为苏迟少爷支取一笔数额不菲的生活及教育费用。”
“但其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资金,最终都流入了周兰女士名下的奢侈品消费记录,以及为白悦少爷在海外购置的房产之中。”
画面切换。
一段模糊的、来自老宅角落监控的录像片段开始播放。
画面里,一个瘦弱得不成比例的男孩,在深夜的厨房里,正从垃圾桶旁捡起一块被人丢掉的、已经变形的蛋糕,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砰。”
周兰手边的茶杯从指间滑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谢明哲彻底哑火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冰冷的汗水浸透了昂贵的衬衫后背。
谢晏的目光终于从那份报告上抬起,缓缓扫过全场。
他的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直到最后,落在了谢明哲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怒火,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被处理掉的垃圾。
“从今天起,苏迟由我亲自抚养。”
谢晏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与你们家,再无任何关系。”
这不仅仅是宣告,这是剥离,将“苏迟”这个名字,用最残忍的方式,硬生生剜去。
谢晏稍作停顿,那短暂的静默,让偌大的会议室变得针落可闻,空气稀薄得近乎令人窒息。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无法动弹。
“另外,谢明哲。”
被点到名字的谢明哲,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一只被惊动的鹌鹑。
谢晏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温度,那是属于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温度,一把出了鞘的刀,寒光毕现。
“你作为谢氏集团总裁的能力,我会重新评估。”
这句“重新评估”,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致命。
它像一条无形的绞索,瞬间套住了谢明哲的脖颈,并且还在以一种缓慢而残忍的速度不断收紧。
不止是他。
是在座所有靠着谢氏集团这棵大树荫庇的旁支,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灭顶的寒意。
谢明哲的脸色彻底化为死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嗬嗬”的漏气声。
所谓的亲情。
所谓的颜面。
在绝对的权力与生存危机面前,瞬间崩塌,碎成了齑粉。
为了自保,也为了彻底撇清关系,谢明哲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因为动作过猛,他身后的红木椅子向后翻倒,椅背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谢晏,也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宣布。
“我宣布!从即刻起,我与苏迟断绝一切养子关系!”
“将他……将他逐出家门!”
……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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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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