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手拒绝掉小二递过来的白水，柳酉背靠墙看向对面那方的出场口。
索性她柳酉就当防身练练手了。
“先生是在等什么？”送水的面善小二过来搭话，柳酉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是休场时间，可她却感觉空气凝重未减半分。
“是在……”那人低低一笑，“等我们吗？”
杀气乍现，寒光映在柳酉面庞上。
下一秒，原本还在台上清理血水的几名小二突然冲过来。
他们齐齐褪去身上灰色的朴素工装，各自手持匕首向她奔来。
柳酉凭借下意识的反应躲过那人向她脖颈的穿刺，一个微步绕身到距离他们一个身位的地方。
场上距离拉开，一敌五之势呈现僵持状态。
原本还在中途休息的众人都看见了这惹眼的一幕，有这些天已经为柳酉折服日日买票观赛的数名公子，站起身来替柳酉忿忿不平：
“凭什么？一打五就不说了，买票时说好不带武器的！对面一人一把刀算怎么回事？”
五人齐上，呈围攻之势。柳酉瞄准了其中一人的慢一拍做突破口，飞起一身将人踹倒在地，又夺过那人的匕首紧握在自己手上，一个错身划拉开倒地那人的脖子大动脉，血液喷射而出。
在场众人惊叹于柳酉打架的敏捷残忍，又倾倒于这份血腥暴力美。
所有人屏息凝神，饶是疏雪阁这次不作为，他们目前也只能乖乖坐在位置上，祈祷柳酉这次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柳酉在场上和剩余四人周旋着，心中不解。
难道是自己这些天赢走太多银子了，疏雪阁看不下去了自己要来出手灭掉自己？
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这样的，但柳酉其实并不觉得疏雪阁这样一个江湖赛场，能在如此多达官显赫面前，做出这么背信弃义的手段。
况且，不管自己赢不赢，每晚总会有人拿走那奖池里的一部分，并且这些天因为她，疏雪阁的生意反而变得更好了。
所以左右看，疏雪阁都没有要来杀她的理由。
就在这时，柳酉晃眼一看，迎面而来四人里竟有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阮烈的手下暗卫。
那暗卫步步紧逼，刀刀企图挑散她后脑勺的面具绳子。
柳酉一边震惊于阮烈的出现，不知他为何要派人来杀自己，一边又忙于应对四人的围追堵截。
终于，在柳酉反偷袭再划破一人肚皮后，其他三人对视一眼。
为首暗卫看着柳酉死死焊在脸上的面具，收紧自己手上从始至终未沾一滴血的匕首，沉声短喝一声：“撤。”
三人退步隐匿于人群之中，飞步逃离了现场。
众人沸腾起来，纷纷惊叹于刚才这场精彩绝伦的反击。
柳酉狰狞的面具之下却是冷漠的表情。
她手里匕首刀刃上沾的浓稠鲜血还在刃尖儿上滚动，柳酉垂下眼眸，听着周围为自己而起的雀跃欢呼。
都是一群喜欢围观同类做困兽之争的人罢了，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是崇拜强者，换一个比她更强的人来，□□成的人都会立马倒戈。
柳酉冷笑一声，将那支匕首用衣裳在正反面抹了两道，任凭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色，抬脚向对面的对手出场口走去。
果然，柳酉刚掀开那层厚重的黑色帘子，就见那里躺着一具了无生意的尸体。
那是本该今晚做第二场与她对战准备的人。
沉重的帘子隔绝开外面喧嚣的嘈杂声，赛场与屋内昏暗寂静的残忍杀害景象形成对比。
小二跑过来不停赔礼道歉，又命人清理掉这里的血色，说以后诸如此类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次发生了。
她笑着说没关系，态度温和。
不是疏雪阁防范没做到位，而是她太了解阮烈了，他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这次试探，他不知悄无声息灭了疏雪阁多少帮手。
上街整理铺子前，她从房间里带了些零嘴走，想着到时候能给邻边的紫鸢和老刘带点东西吃。
走出房门关上门后，她听见里面摆放的花瓶被关门时的动静震碎了。
一股直觉升上心头。
自己在疏雪阁名声噪得太大，已经传到阮烈耳朵里了。
阮烈上辈子就是个喜欢招纳各方贤才的人，自己如今在疏雪阁名气攀升，阮烈按耐不住要来招安自己，倒也不算奇怪。
柳酉预感到，此番试探后，阮烈应该对她的武力彻底垂涎，很快就要来找她了。
城里近来时逢梅雨季，天空时不时乌云蔽日沉暗下来。
这天，刚下完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雨水将太子府中的梨树叶子都洗刷一净。
紫鸢穿着浅橙色的轻薄纱衣，单手端着一洁白玉柔的盘子，里头盛了些大大小小的红瓜紫果，她绕过院中一片片的水洼，窈窕着身姿上了院前台阶，敲门后推门而入。
秦祁正独坐红檀木书桌前静读卷轴，紫鸢把果盘置于他书桌上，见绛纱灯亮度几近于无，又揭开灯罩为他加了两根烛火在里头。
“近来天暗，灯熄伤眼，平日还是亮着为好。”
见秦祁不语，紫鸢也只抿抿嘴，毕竟她只是个下人，自知没有资格干涉当朝太子和皇后的家事。
她从怀里拿出一份纸封，递到秦祁面前：“这是您要我拿的奏折，我半夜在皇帝御桌上找到的，没人发现。”
自己那个父王贪好玩乐不理朝政，奏折往往在桌上成堆都不动一下，有时还能偶然翻到前年大臣的谏言。
秦祁接过那印着深蓝色龙彩祥纹的奏折，打开浅浅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冷笑一声：
“戍城王果然已经和地方诸侯私通好，趁罕州百姓闹了灾荒，向中央索要大批辎重，借此开始私下收集粮草，老百姓却从未收到应有补给，其心可诛。”
一旁紫鸢投来担忧的眼神，一双柔荑不自觉握紧：“要不我去暗杀了他？总不能任由他们发展壮大。”
秦祁抬手喊停：“不可冲动。现阮烈为首的襄北军与北境匈奴关系密切，两国来往基于阮烈人情之上，贸然行动怕是会断了近十几年大秩与邻国的太平。”
自己这个侄子呀，还真是把自己教他的兵法用得烂熟啊。
一纸边境交易的百年文书，被他用作了护身符般的存在，任谁动他都得忌惮两国关系三分。
说着，秦祁又低头看了眼奏折上字字为民的泣血之辞，折好后又递给紫鸢，让她趁着夜色再放回去。
紫鸢接过仔细揣进怀里口袋，微微行礼后打算退下，秦祁却一声叫住了她：“柳酉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柳酉这个名字，这些天总在叨扰他的心绪。
自己先前单独见她，心口处难受得异常。
让停风去寻解法，得到的却是毫无医治之法，只说慢慢消磨不适。
此后，他每次和柳酉见面都有意适应，于是那钝痛再无所犯，可他却感受什么东西在越演愈浓。
紫鸢闻言，思索着道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些天她有空就来铺子上自己做装修，看着还挺有模有样的，不过大多数都是白天来，夜晚不知道忙着干什么去了。”
夜晚忙着和人打架去了。秦祁心中揶揄。
上次小二慌慌张张过来，说有人顶着他的名头进疏雪阁赚银子，他还以为是阮烈这个侄子要出手了。
结果一听，是想来赚几笔就走的柳酉，秦祁倒也笑笑随她去了。
只要她不与这个角斗场瓜葛太深，届时自己把疏雪阁作为大礼送给阮烈的时候，她也不至于被连累进去。
“看她那样，好像真是打算铁了心不入朝政。她平日人际交往也不复杂，一般来铺子上给我和裁缝铺老刘打个招呼，就开始自己忙自己的了。”
紫鸢又想到，那日太子府得知柳酉要开铺子的消息后，秦祁大费周折，让柳酉顺理成章找到丝绸坊旁边的店面，无形中又替她结清了不少繁重的房租，她不解问道：
“这姑娘平时穿着打扮过于潦草，往往只穿着最廉价的布料来街上，看着一点也不像传闻里那位丞相的女儿，那么多人都放弃寻找平仪郡主了，太子您为何笃定就是柳酉呢？”
秦祁闻言，手头细细摩挲着那张被笔砚杂文严实捂住的卖身契。
自己帮她这么多，就是希望她的郡主身份揭开之日，柳酉能念及旧情，站在他秦祁这边。
他缓缓开口说：“平仪郡主幼时失踪，当年李丞相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没找到，想必是流落民间不知名角落去了，受点苦难也正常。只是这孩子的心性……”
秦祁歪头笑笑，像是对柳酉有些不好的回忆。
紫鸢见状，一张娇媚的脸上微微凝重，忍不住替柳酉说话：
“柳酉这个小姑娘，一心只想把自己的小铺子搞好，每天来都给我分享路上遇到的趣事像个孩子一般，只是她从小没爹没娘，心思沉了一些，可根本上还是心质单纯。”
秦祁心中暗笑一声，又想起次次见面时柳酉藏在语气里的暗讽。
不知怎得，他总觉得柳酉对他有种淡淡的敌意。
她像是对他这个太子没有期望似的，每每见到他，都没有身为平民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心质单纯么？
秦祁轻轻摇头：“紫鸢，你在宫里做事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说完，秦祁坐在原处不动，眼中扫过大批资料，好似已不想再理会此事。
紫鸢张了张嘴，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行礼后单单退下了。
紫鸢走了有一会儿后，外头乌云逐渐聚集。
窗外小雨逐渐加大，随着一声雷鸣竟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一声雷霹。
屋檐上摇摇欲坠的雨滴都被震得抖落下来。
秦祁这才从层层文件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思绪还停在那张隐藏于杂物里的卖身契上。
他倏地将手收回，好像被什么烫到似的。
脑海中柳酉那张笑颜余韵犹在。
雨天的昏暗屋里，凌乱的软榻之上，她只专注地看着他，两人眼里尽是稠密的暧昧。
秦祁呼吸一顿，责怪自己想得过分。
匆忙之间，他将那张写有柳酉名字的纸一下塞进抽屉。
眼不见心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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