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遇到段子琛,是他下山以来最意外的事情。
那时侯长安城发生动乱,死了不少百姓,幕后操纵者是同赵将军一起征战沙场的李氏太后的亲眷,李赴将军。他逃于城中,被青梧识破,是段子琛亲手抓回了皇宫,听闻最终下场是因弑杀皇帝未果,被诛了九族。
青梧从百姓嘴里又了解了这位将军,他明明是位好将军,为民除害,做了第一个站起来反抗皇帝暴政的人,偏偏第一个惨死宫中。
后来,在归椿小镇的客栈里再遇到段子琛时,青梧与他打了一架。
那时候他身子里残留有《月神赋》,身体还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与段子琛动手时勉强过了几招,不过几招下来两人将客栈拆了大半,被一群人追着讨债,逃到了镇子外的一小片白梅林中躲了起来。
经此一事,两人算是认识了。
段子琛从皇宫出逃,追杀他的人无处不在,青梧帮助他从长安跑了出去。两人一路饮酒对诗,聊遍家常,来到了幽州城。
青梧找了个风水宝地,建了座庭院,两个人便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段子琛喜欢到幽州茶肆喝几壶茶水,听说书人讲一讲民间故事,等讲到朝廷,讲到百姓时,总会黯然神伤。每每这个时候又跑到了勾栏庭院,喝了个烂醉,闹了一个晚上。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段子琛每每喝醉酒,嘴里总会嚷嚷着这么一首诗,情到浓时会忍不住砸了人家的酒坛子,被人好一顿批评,还是青梧舔着脸接他回家,还带着银子赔礼道歉。
事后段子琛找青梧负荆请罪,嘴角利索,说什么,“得青梧为友乃是我段某人之幸,若是下次再犯,青兄大可将我丢在荒山野岭喂狗吃,我就是惨死其中也无半句怨言。”
青梧从不把他唬人的话听到耳里,这个时候总会塞给段子琛一个竹箩,道:“昨夜我赔付了十两银子,段兄这些年保护皇帝积累的经验足以寻到不少药材了。快去吧,别等太阳落山了。”
段子琛无法,只好将背上的荆棘换成了竹箩,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山上走去。
后来,他犯的错多了,自己也会乖乖背上竹箩往山上走去,直到有所收获才回来。
“段子琛!我藏在树下的酒酿是不是你偷喝了!”青梧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树下被挖出来的泥土,心里很是不爽。
段子琛手上的酒葫芦一滑,从树上落了下去,散了青梧一身。
青梧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神像会吃人的野兽一般,一掌拍在白梅树上,将树上的段子琛给震了下来,而后眼疾手快地将段子琛放在树下的剑拔了出来,朝着他攻去。
青梧在落月峰学的是功法,剑术自然比不上段子琛,但即便如此,他每一招都使了全力,像是对待敌人那般,将段子琛逼至绝路。
段子琛无路可退,脚下一绊,刚巧躲开了青梧的一剑,灰溜溜将剑夺了回来,二话不说跪在了青梧面前。
“我从幽州带来的生酒,没让你半路就给我将酒水截了!半生不熟,你也不怕喝了拉肚子!”青梧道。
段子琛高举着佩剑,很是歉意,“此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一时没忍住。青兄若是气不过,剑给你,随你怎么处置!”
青梧翻了个白眼,这辈子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酒不一定是好酒,但段子琛总能在犯了错,做了坏事后,一本正经地道一个视死如归的歉,虽然心怀歉意,但是毫无悔改之心。
罢了,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讲不了道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两人的目标逐渐清晰,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段子琛决定拜到逍遥派门下,想让自己那一身高超的剑术有归处,还能造福百姓。
他找了位幽州厉害的画师,将青梧的模样画在了宣纸上,准备一并带走。
“身在江湖中,得遇一知己,足以让段某服一大白!”
临走前,青梧与他喝了最后一碗离别酒,段子琛干了一大坛,醉生梦死时,嘴里迷糊念叨着。
青梧长着一张小白脸,喝了酒红如猴子屁股,举起一碗道:“青某等着与段兄再次相遇,等那时,我种在院子里的白梅估计长大了,酿酒给你喝啊!”
“你要来赴约,别留我一人等太久。”青梧说道一口闷了碗里的酒。
“一定!”
就这样,两人分别后,一人继了逍遥派掌门之位,一人建造了神医谷,成为了天下第一神医,二十年再未相见。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
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
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青梧从始至终都记得段子琛嘴里的这么一段诗,在两人身处万军包围中时,他几乎唱了出来……
我本无心客……
青梧看着眼前的楚之燕,自嘲了起来,哑声道:“远离是非,只救人不杀人,多的是为了报恩还恩的人。”他咳了两声,身体逐渐衰老,头发瞬间白了一片,整个人老了三四十岁。
“怎么会?不可能!”楚之燕看着眼前老去的青梧,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回事?你练过《月神赋》的,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快……”
青梧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师妹,你忘了师傅说过,《月神赋》虽能长生不老,但若功法相撞,脆弱的一方……会遭此反噬……罢了,我活太久了,早就老了。”
“不可能,我明明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怎么可能会伤到你!”楚之燕说着往青梧体内灌入内力,却不知为何,怎么灌,那内力都像在往外流,压根儿进入不到青梧体内。
八卦阵法倏然瓦解,重新回到了金翎宫地下。
楚之燕看着青梧苍老的样子,眼睛发红,冲到殿前,从宝座下打开机关,捞出了那本残破的《月神赋》。
“你把它再修炼一遍,听我的,你把它再修炼一遍!”
“我没想要杀你!我真的没想着……杀你……”楚之燕近乎绝望道:“我不恨你,我一直以来恨的都是自己……”
青梧佝偻着脊背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知道,我不怪你。师妹……我时日不多了,《月神赋》我练不成的。你省省力气吧,几十年了,这是我该受的……”
“你也不必过意不去。我的结局,在我下山那天起就注定了,偏偏偷得几十年光阴,这个买卖很划算……”
看着青梧步履蹒跚地走出金翎宫,楚之燕失魂落魄般愣在原地,眼角不知何时掉了几滴眼泪。月神几十年没有为谁流泪过了,弟子们都说她无情无义,活久了,大抵忘记了人间冷暖。
青梧走出金翎宫,如释负重般,几十年来藏匿在心里的秘密被挖出来的那一刻,他算是松了口气,如今往前的路,不论多远,自己也能走到头了。
*
贺宴舟一路上寻叶文昭无果,心想着这小丫头不会跑到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时,眼前一亮,已然跑到了头。
面前是一道断崖,云雾缭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座楼阁,贺宴舟用内力将云雾打散了一些,这才看清了对面的楼阁——瀑布畔,兰草相伴,楼阁旁有长廊,长廊尽头还有一座湖上水榭。
贺宴舟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楼阁就在青梧的老庭院不远处,相隔不过十里。
贺宴舟再看了看断崖,中间有一石柱,他跳上去再往前一跃便来到了对面。
楼阁的门大开着,站在门外,贺宴舟能清楚听到流水声,再抬头一看,楼阁上挂着的牌匾上刻着天涯海角阁几字。贺宴舟笑了,“原来这里便是天涯海角阁。”于是,脚下不由一动,便走了进去。
天涯海角阁与金翎宫相差甚大,一个金碧辉煌宛若皇宫,一个朴素无华亲近自然,却能叫人心宁神安。
贺宴舟在楼阁内停留了片刻,盯着一盏半明半暗的油灯出了神,回神后才反应过来,这天涯海角阁里居然没有一位弟子?于是他更加大胆,穿过廊亭往水榭走去。
瀑布声越来越清晰,崖石上攀爬的兰草上沾了不少水珠。等贺宴舟到了廊亭尽头,一道白光扑面而来,他转过身,已有人停在了水榭中央。
贺宴舟回头一看,此人荼白衣裳,腰间缠绕着一条艾绿绣有兰花的腰带,长发被风吹起,叫人瞧清了他额上一点朱砂痣,朗目疏眉的脸上因见到贺宴舟这么个不速之客而感到一丝诧异。
“好俊俏的公子。”贺宴舟心里不禁道。
‘公子’的眼神在贺宴舟身上定格了不久,才出口用极其冷清脱俗的声音道:“你是谁?来我天涯海角阁做什么?”
一听声音,贺宴舟便收回了对‘公子’的称赞,这分明是位女子。
八年前他来过落月峰,却不曾踏足过天涯海角阁,这位阁主,是他第一次见。
“你若现在走,我可以饶过你。”冷不丁地声音再次传来,贺宴舟不做停留,朝着阁主行了礼,立马消失在了长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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