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从未变过，但已经完全不是过去的模样了。
他身后的分身渐渐模糊，最终化成了一缕缕荧蓝色的光束，重新汇聚到他的身上。
月色如水，照地山洞中一片明亮。
这个山洞的顶部早已被凌厉的削开一个大口子，月光透过缺口，照在了许久不见天日的嶙峋洞石上。
怪石张牙舞爪，月光就这样和它们温柔地对峙。
谢行清借着清冷的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蛇妖。
庞大的身躯被打回原形，如今只是条软趴趴的小蛇。
他趴俯在地上不断咯血，和三千年前的身影竟有几分相似。
无数被降服的蛇妖在他脑海里闪过，滑走的模糊剪影里，只有一个身影被留下。
谢行清思索了一瞬，一个身影在脑海中不断清晰。
他咽下喉头的腥甜，细细想着旧事。
谢行清轻轻叹息:“怀华，你竟然还好好活着。”
刚被掳走的时候，他被勒得难受。后来被这鞭子束缚住灵气，他心底的疑惑更甚。
恍惚间，他回忆起了这根鞭子。
如果不是这根熟悉的鞭子，他恐怕不会这么快地回忆起怀华来。
怪不得能有如此威力。
缚灵鞭，能捆妖物魂魄，令其动弹不得。早年里，是他用来捆那些灵气强盛的大妖的。
没想到，最终还是捆住了自己。
谢行清勾起嘴角，这本就是他曾经炼制的神器啊。
蛇妖明显是怕了他了。
他一愣，哆哆嗦嗦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道:“你……你还记得我？”
谢行清完全确定了他就是怀华。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古鞭，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地上眼巴巴的蛇妖。
终于收拢完了，他才半蹲下来，掰着怀华的下巴强行让他抬头。谢行清嗤笑一声，反问道:“本座为什么不记得？难道你以为本座傻了？”
他不仅记得，还记得极其清晰。
在他收服怀华之后，这条蛇妖就成为了他的一个下属。
左膀右臂算不上吧，但也算是个得力的干将。
谢行清仔细打量着蛇妖血迹斑斑的脸，回忆和现实在一点点地重叠。
那天，华沭水大泽起了巨大的冲突。村民们请他去，给他们解决纠纷。
其实就是去收服一条蛇妖。
那条蛇妖日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膘肥体壮，化成了人形。
仗着自己力大无穷，他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地头蛇。
强迫村民们上交粮食，牲畜，还要求村民们为他修建宫殿，修建祠堂，进贡童男童女……
做的恶事不可谓不多。
他收到了百姓们的祈求，于是只身一人，带着玉刃来到了华沭水大泽。
在那个久远的时代，没什么太多的礼道或者说教。不服的就开打，赢了就是新老大，输了就算完，东山再起也可以。
当年，谢行清赶到华沭水大泽，在村民的指引下，他找到了这条大蛇。
大蛇见他身形修长，还像个书生似的带着一双玉手镯，就打心底里看不起他。
听到眼前这个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要来收自己，他相当不服气，随即便要求打一架。
“你赢了，我老老实实跟你走；不过，要是我赢了……”
蛇妖的眼神盘旋在谢行清的脸上，贪婪地说，“你，跟所有的村民，都要被我吃掉！”
闻言，在场的村民恐惧地大叫，四散奔逃。
慌乱中，不知是谁推翻了火盆，茅草屋“呼”的一声就着起来了。村民们一时间全都咋咋呼呼地作鸟兽状散开，不多时就没了身影。
本以为眼前这个男子会有一丝犹豫，但谢行清只是冷着脸地点点头，语气冷淡地说了一句:“开打吧。”
蛇妖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被愤怒掩盖。
“好你个小子，安敢瞧不起本大王！”
“嘭！”
他立刻化形，浑身肌肉鼓得像癞蛤蟆，五大三粗的壮汉举着一把大砍刀便向谢行清冲了过来，嘴里还囔囔着:
“宵小之徒！老子跟你拼了！”
那一刻，恐怕是这只小妖此生最不能忘记的时刻。
玉镯像有生命一般拆解开来，轻盈地飞行在空中，“叮叮当当”地抵挡砍刀的刀身，反击着自己不断加重的攻击。
“呼……呼……”
蛇妖瞪着四处乱飞的玉刃，无论像什么方向挥刀都会被稳稳接下，再游刃有余地漂浮回空中，好似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玉刃在好整以暇地逗弄他。
要不是自己逐渐加重的喘气声，他恐怕会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用劲儿。
这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只有那个办法！
他静了一会儿，身体的肌肉在极速膨胀，随后，双手紧紧握住大刀，蓄力一击！
“歘！”
想象中的如水般的阻滞感没有传来，他轻而易举地劈开了眼前的所有玉刃，力道之大，砍刀直奔男子而去！
破开了！
看到越来越近的男子，他心中的窃喜狂飙，仿佛已经打败了他似的。
但是……他为什么不动？
蛇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溢出心头的狂喜忽然被疑惑蒙上了一层阴影。
砍刀离谢行清一寸的距离时，只见眼前的男子轻巧一躲，一瞬间变化成了上百个、无数个，耍着不同的兵器，举重若轻地应对着自己的进攻。
蛇妖脑门的冷汗直冒，汗如雨下，很快浸湿了他的睫毛，眼睛一阵酸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个不该惹的大能。
最后一击时，自己被谢行清踩着脚下。他挣扎着问谢行清那是什么术法，为何自己从没见过。
半晌后，他才听见谢行清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幻术。”
闻言，蛇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从未听说过这种法术。男子汉大丈夫，输在这种人的身上，他觉得不亏。
“嘭！”
“愿赌服输！华沭水大泽地丰物饶，便宜你了！”
蛇妖输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双膝一软，跪在了谢行清面前。
倒还算是有风范。
就在他闭着眼睛，一心认定自己会被砍头时，谢行清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语调明明轻轻的，可他的语气却像是在命令自己。
“跟我回去，我可以教给你更多。”
……
他看蛇妖认错态度良好，思索良久，就赐给他这条鞭子，允许他跟在身边做事。
谢行清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理，记得自己似乎是相信这只恶妖能改过自新，浪子回头，褪去妖性。
可能是怀有私心，谢行清想要证明一只恶妖也是可以被教化的。
于是，制服蛇妖后，他没有处死他，而是悄悄地带走了这条蛇妖。
他给他取名叫怀华。
他日日把他带在身边，给了他鞭子，教他仁义礼智信，教他学会褪去妖性，做一个“人”。
怀华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是很聪明。除开一点术法也不愿学之外，他很快就把其余锻体的精髓学了个十有七八。
看着怀华一点一点地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谢行清也渐渐放下心来。
于是，他还告诉了他不少有关自己的秘密。
手握这些秘密，可能这就是后来蛇妖对他能有恃无恐的原因，也是后来背刺他的原因。
谢行清脑子里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他直觉这种感觉不是好事，但还是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清明。
谢行清安排他在自己的手底下做事。
有一天，清晨的曦光里，怀华刚刚从山下斩恶除妖归来，期间不乏有一些花蛇，但他似乎斩杀起来，从未有过愧疚，仿佛天经地义。
怀华在千顷的竹林中，找到了正在闭关静修的谢行清。
只有他和其余的一名人类巫师得到了谢行清的授权，可以进出竹林。
他静静地盯着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的谢行清，下意识地揉了揉耳垂。
仿佛是终于下定决心打扰他了，怀华开口问道:“你这样培养我，是要我拜你为师吗？”
在竹林的露气里，怀华看不清谢行清的身影，就好像他看不清谢行清的目的。
谢行清摇摇头，背对着他打坐:“不必，我只是要教化你。”
半晌后，在静谧里，久到怀华以为谢行清已经忘了他还在外面时，从竹林深处飘出来一片竹简，怀华知道，这是谢行清又给他指派了任务。
他鞠躬，双手接下轻飘飘的竹简。
上面写着:
“北地大震，疑有巨妖将临。汝速往视，即刻回报。”
……
北地之远，鲲鹏展翅一日不能达也；北地之近，以怀华之力半月往返有余。
可一个月过去了，他最终没能等来怀华的报告。等来的却是手下私自献祭活人，自己的灵气无令自发，引发了一场余痛千年的浩劫。
往事如烟，遭不住岁月的风的摧残。谢行清看着怀华已经失焦的眼神，他心里突然像是坠了个沉甸甸的石块一样。
怀华:没想到谢行清如此清秀单薄的一个人，竟然手有缚鸡之力[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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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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