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听见声音吓得回头看去,一位长相清秀,唇红齿白的男子,瞧着二十有余,身着鸦青缂丝水流纹云锦对襟袍,满身书卷气。
正从台阶上走下来,眼眸似星,带着歉意笑道:“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
楚攸宁瞧他身上装束不像是镇抚司的人,却没有多问,颔首道:“无妨。”
那男子打量了一眼,清眸流盼,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展开笑颜:“快请进吧。”并伸手示意。
春桃看他态度恭敬,是个面相善良的,想到方才自己背后那般怨言,脸上霎时浮现窘意。
镇抚司与平常的宅子没有什么不同,若非要论,便是这里的气息阴沉肃穆,毫无鲜活之气,并且无一处假山花草树木,用荒凉形容也不为过。
冷兵器倒是挺多,走过长廊时,看到院子里放置着一排排架子,想必是平日拿来训练的场地,只是这么久也没见一人。
“昨日他们听大人说七公主要来,害怕冲撞了殿下便都跑去后院晨练了。所以才这么冷清,殿下莫要见怪。”
她道:“原来如此。”听闻习武之人冬日晨练,发热时便会将上衣脱下。这样也好,总归男女有别,还是避着点才好。
男子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自我介绍道:“下官是镇抚司的仵作砚清,殿下就唤砚清便好。”
听他说自己是仵作,主仆二人皆略显诧异,因为此人眉眼温和,喉清韵雅,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书生,与仵作这个职业实在是不相衬。
仿佛看穿二人的想法,砚清莞尔一笑没有作答。
将主仆二人带到里堂,他笑道:“你们来的有些早,昨晚大人看了一宿的文书,这会儿估计…还未睡醒。你们先在里堂等候片刻,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闻言楚攸宁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一下,这个人…春桃忍不住腹诽道:没想到堂堂赵大人竟也会贪睡,这会儿已到巳时三刻,也不算太早吧。
楚攸宁在里堂准备的椅子上坐下,不卑不亢道:“好,我在这里等着。”
能让公主等候的怕是只有这位了,也不知这说的片刻是多久,可别让她们苦等才好,春桃默默想着。
闻言砚清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咳嗽两声,正色道:“.…那个,下官去叫一叫大人。”朝她作揖后,转身快步出了里堂去往赵瑾予所在的宿房。
刚一推开门,屋里的人正背对着自己往身上套衣服,见状砚清一愣,随后戏谑道:“我还以为你没起正想来叫你呢。七公主已经在里堂候着了,可别让人家好等啊。”
这时的言语行止与方才领主仆二人进门时大相径庭,看来沉稳端庄是装的。
“我又没让她等,你倒是迫不及待的把人给我领进来了。”赵瑾予甩他一记眼刀,手上穿戴护腕的动作不停,嘴上也毫不留情。
闻言砚清讪讪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好奇嘛...”他一个小小仵作,平日哪有资格见公主,再加上这是第一个敢踏进镇抚司大门的女子,总归是稀奇的。
想到霍轻夸赞公主长得漂亮,他更是得亲自瞧上一瞧才行。
赵瑾予没有说话,低头系着腰带。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觉得七公主可以同我们一起查案吗?"听说七公主娇纵成性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方才他倒是没有瞧出何处不妥,却也不能全然断定。
他们这里可没有丫鬟伺候,都是一群大男人,也不知这位金贵的公主殿下能坚持几日。
赵瑾予却想起那日她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并说着“信我”二字。不由得勾嘴一笑,他反而觉得有些好玩。
一旁的砚清丝毫未察觉,继续问道:“你说皇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下来?”
“况且,我们都已经把陈云起和陈平给....”
下一瞬,被赵瑾予出声打断,他笑眯着眼眸,不怒自威,“你的话未免有点多了。”
每当他露出这副笑脸,砚清便会后背发凉。只因他对犯人用刑时就是这副笑脸盈盈的模样,因此大家背地里便称他“笑面虎”。
心想这外号还真没取错,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个犯人。砚清撇了撇嘴,悻悻道:“抱歉,下次注意。”
“你只管验尸,其他的事无需操心。”赵瑾予穿戴好后大步离开,临走吩咐了一句:“对了,让霍轻来前院找我。”
砚清道:“知道了。”
赵瑾予穿过长廊,临近里堂门口处,便听见说话声:“公主,您快尝尝这块梅花糕,是馨芳阁近日新出的口味,特别好吃。”“嗯,很香。”
闻言他脚步迟缓片刻后,还是抬腿跨过门槛,只见楚攸宁坐在椅子上,手上捻着被咬了一口的糕点。两人对视一眼,忙将手中的糕点还给春桃。
赵瑾予垂下眼眸,有些不自然道:“让七公主久等了,是下官的不是。”
她戏谑道:“我还以为大人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却没有过多在意,问道:“陈云起和陈平,想必大人应该已经审问过了。不知大人可否允许我去刑室看一看?”
他随意将手在腰间刀柄上一搭,勾唇道:“好啊,既然公主想看,那便请吧。”
“劳烦大人带路。”
主仆二人跟在他身后,春桃则盯着赵瑾予,眯了眯眼,怎么越瞧越觉得这耳朵也太红了点吧.....
七拐八拐来到刑室,中途半道跟来一个霍轻,楚攸宁瞧了一眼,是那日在湖春楼雅间里缉拿陈平的那个玄衣男子。
昏暗潮湿的走廊里,霍轻快一步走到前面用钥匙将刑室门啪嗒一声打开,站在门口并冲她笑了笑。“殿下,请进。”
想必他应该也知道了那日的琵琶女是自己假扮的了,见此楚攸宁朝他颔首。
才刚走进去,一股血腥气便随之扑面而来,并伴随着些许恶臭。她拧了拧眉,下意识用手抵在鼻前,春桃则差点背过气,心中泛起恶心,最终实在受不住转身跑了出去。
赵瑾予抱臂站在身后,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斜瞥了一眼门口道:“公主不去关心一下您的宫女?”
楚攸宁却神色平淡地走了进去,观察里面的环境,随后答道:“不用了,就让她在外面等吧。”
霍轻手脚利索地将角落的油灯点亮,房间里逐渐亮堂起来,一面墙壁上挂的都是审问犯人时用的刑罚器具,在烛火的跳动下,散发着丝丝寒意。
而陈云起正被铐在刑架上一动不动,头发凌乱不堪,浑身是血,与平日朝堂上的那个尚书大人截然不同。
看着他身上被打的皮开肉绽,只剩一口气,看的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楚攸宁蹙眉:“怎么把人打成这样,留个能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闻言霍轻瞟了一眼自家大人,小声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啊……”还不是皇上的旨意,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正当说着,这时陈云起悠悠转醒,也只是气若游丝。见人醒了,楚攸宁眼睛一亮:“醒了?”
她忙问道:“陈大人,我要你如实回答我,淑贵妃是不是也和贪污案有关,她到底跟你们交易了什么?”
赵瑾予悠闲地坐在身后的凳子上,手撑着下巴端详她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另一只手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清晰。
霍轻瞄了一眼他,好家伙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该怎么跟殿下解释呢?
“呜…呜…呜…”陈云起没有回答一直摇头,双眼猩红,喉咙里翻腾着嘶哑呜咽的声音,异常刺耳难听。
见状她蹙眉不解,下一瞬,陈云起张开了嘴巴,楚攸宁睁大双眼,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因为他的舌头早被人割下,永远也不能说话了。
几乎是下意识,她回头瞪向那正悠闲坐着的人,愠道:“是你干的。”甚至根本不需要问,如若不是他的授意,谁敢将陈云起的舌头割掉?
“我干什么了?”
面对质问,赵瑾予笑着反问,却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停下了叩击桌面的动作,仅此而已。霍轻都看不下去了,笑面虎真不是浪得虚名。
楚攸宁努力想要平复情绪,可却发现根本没用,气的她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衣襟,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赵瑾予就这么被她给拽了过来。
一旁原本好好站着的霍轻,被这一幕给惊掉了下巴,这七公主还真是猛啊…...
一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楚攸宁却没心思欣赏,只是怒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分明知道我想得到他口中的线索,却故意不出声在那儿看我的笑话。你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相信我。”
“是殿下自己要来这里,下官才带你来的。何来故意一说?”
“你!”
楚攸宁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偏生她还无法反驳,倒显得他无辜了。脸上因为情绪激动迅速泛起红晕,在别人看来毫无威慑力。
赵瑾予没有因这一举动恼怒,反而更像是任由她拽着一般,并垂下眼帘看她,低声道:“殿下为何不想一想,是谁不想让他开口说话。”
此话一出,楚攸宁醍醐灌顶,瞳孔放大,缓缓松了手,像泄了力气一般。并缓缓道出:“….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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