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尚煦常常会做这样的梦,可能是刚结束中考,也可能是上高中后。
梦里他两条劲瘦的手臂爬上黑乎乎的长虫纹身,额前垂下几缕黄毛,耳边有凉凉的触感。下一秒,世界跟掐灯似的忽然黑了,一股鲜血喷溅全身,四周黑影幢幢绞缠上来,将他向下拖去。
在这之前会有不一样的内容。
这回他站在一个蜿蜒陡峭的长梯上,迎着漫山遍野的夕阳余晖,云影从眼前飞速掠过。
身前是光,身后是影。他站在下方,左手能摸上粗糙的石壁,右肘架着栏杆。上方还站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脸。
他对那人说你上去吧。
我累了,先不上了。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姿态轻飘飘的,与他两相眷觑。
“同学,同学!”
尚煦忽然惊醒,眼前是公交车的座椅。
车窗外的空气闻起来像晒化的柏油,跟市区里不一样,还夹着植物和泥土的潮闷气。
“你下不下车啊终点站了啊。”
长路漫漫一小时,公交师傅不知道哪站开始被迫成了他的专属司机,停一站开一次门,小子还就不下车,最后一站了,司机语气都不怎么好。
他长呼了一口气,站起来,拇指勾了一下书包带,拉着行李走到后门才发现眼前郁郁葱葱石壁高耸的景象有哪里不对。
零星几户破落屋、旧店铺,缝里堵青苔的石阶,还偶尔传来几声啁啾鸟鸣。
远处迷雾朦胧,山脉低矮。
车坐久了,头都有点钻疼。
这都哪儿?城中村?
他扭头问:“大哥,这是哪?”
司机轻轻“呸”一声,不知道吐了口什么:“坐过站了啊?那就返回咯。”说着就要关门。
“没没没。我就问一下。”
“石川景区。”
……操?景区?
尚煦抹了一把额前浅色的厚刘海,右眉心一颗不明显的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这地儿特么有高中?”
“有啊。那什么海中,不就在这?”
杏海中学,他正要转学去的准军事化重点高中,算是这座南方小城唯一的排面了。
他也听说地儿远,可他妈谁能想到,再远能远到山里来?
他一下车,司机就跟赶着投胎似的边关门边蹭一下驶出老远,他透过飞起的烟尘,看见红彤彤的数字39,再低头对照一下手机备忘录。
39路,终点站,没错。
他爸尚逐明给他办了转学后转身就投进了公务,交代路线过于简单,他自认为听了没什么用,毕竟找路靠导航,比啥都有用。
路线没好好听,倒是无意间记住了那句:“别跟任何人提你以前哪个学校的,听见没?”
没觉着有啥不能提的,学校是学校,他是他。
下一秒就发现,山里的信号差到与世隔绝,导航废成了屏幕中央一个旋转的圈。
大拇指悻悻悬在通讯录“老爹”那栏的拨打图标上,犹豫很久,没按下去。
就算从小到大很少跟尚逐明说上话,他也能凭基因猜到对面会说什么。
他熄了屏幕去问路,拖上箱子提上床垫枕头上山去了。行李有点儿拿不动,生活用品还滞留了一部分在家。
他额角渗着汗,时不时掏手机,亮了屏幕又熄灭。
……
终于在岔路口出现的时候,一咬牙拨通了他爸的电话。
嘟——
“喂!谁啊?!”尚逐明洪亮的声音从听筒里泄出,在寂静的山里无比清晰。
路边的猫抖了一抖,沿着墙根一窜没影了。
尚煦:“我——”
“小郑,今天那个尹先生有人来探访过是吧?哎好。小刘,证据都保存好了?对了上回那个……”
尚逐明是名警察。虽然尚煦不想承认,但他还是个在市里远近闻名的出色警察。
“好,报告让那个谁,小高去拿一下。——喂,您哪位?”
尚逐明忘了存他新手机号。
天黑得很快,像被倾了墨水。尚煦眺望半山腰连绵亮起的金黄灯光。脸一半被路灯照亮,一半在阴影里。
对着山峦默了一会,他淡淡道:“你儿子在我手里。”
电话那边很嘈杂:“什么在你手里?”
“……”尚煦举着手机,静止两秒,放弃恶作剧,“我是你儿子。”
“是啥?没听见——哎老张嘿!”
“我是你——”尚煦深吸气,声音往上一提:“大爷!”
音量有点大,河边坐着的大爷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次轮到对面沉默了。
成功把老爹唤回神,尚煦默默给自己竖个拇指。
尚逐明突然爆炸:“臭小子胡说八道个香蕉皮!没大没小!打给我干嘛?是老师找我还是见到尹粼了?”
“都不是。”
“那咋的?”
尚煦咬咬唇角,不情不愿:“迷路了。”
“……”果然,对面又开始了,“不是导航么?找个路还得你老子出马?有没有点独立自主的好品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追老贼追他个五公里不带迷路的!说,你小子现在在哪?”
尚煦不为所动地打开免提,切换页面到备忘录。“刚上山,现在在……”
在……
他又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自从他妈和他姐离开了这个家,他爸工作又很难见着,他就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
邻里邻家大街小巷四处乱窜,打个瞌睡醒来,便不知何年哪月几时。
不禁常常发出人生三问:我是谁?我在哪?要往哪里去?
最后,被他烦死的附近街坊都会指着巷里空荡荡的某户:“回你自个家去!”
……
好在尚逐明熟门熟路,干脆从头到尾把路线说了一遍。只不过指完了道,对面照旧很快地挂了电话。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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