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徐徐转身，平静地望着惊慌失措的人们，轻轻推了推江则嚣。
那一推极其轻柔，却又十足坚定有力，林在没有出声，朝下面扬了扬下巴。
“.....你去吧。”
“那你呢？”
“你是警司，江则嚣。”林在套上帽子，“我跟你们一起。”
江则嚣没有动，
雨点坠落在他身上，却如针般一根一根直直刺入心中。
沉默良久后，他握紧拳头：“.....好。”
转身身影淹没在雨中。
“大家不要慌，跟着我们走！”
“保护好物证！保护好自己，小心脚下！”
“不要摔了，注意山体石块。”
两位警司交替吼道，雨势不减，经验尚轻的警员们都乱成了一锅粥：
“江警司，我们怎么办~？”
“张警司，我们不会被困到山上了吧？”
“没事，别慌，拉好你的拉链。”江则嚣回望山顶的人影，“我也第一次遇到，按警校学过的来，没事的！”
“你手别抖啊，兄弟。”张浩接过拉链，“你不会在怕吧？”
大雨滂沱，连话都需要吼才能听见。
“没有。”
江则嚣想，起码他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警司，他需要去引导警员！
哪怕他入职的经验是这里最少的，他也不能展现一点慌乱来。
“你帮她弄。”江则嚣松手，“刑科部的人！往这边走！”
暴雨洗刷树林，土地变为沼泽。
还好警员们都训练有素，安排好队形后，下得很快。
江则嚣人一直跟着，心却困在了山顶。
是啊，他当时就知道林在的“跟我们一起”是谎言了。
他站都站不稳了，怎么可能一起下山？
他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这个第一次遇到险情就冷静指挥的年轻警官此刻低头在想什么，只见他乌黑的眼珠没有神韵，整个人像是躯壳在机械执行。
朱成看出来了。
“学长。”
“嗯。”
“你去帮一下医生吧。”
江则嚣眼睛亮了，随即暗淡下去：“他.....他说他会一起下来的，我得带你们回去。”
朱成：“他下不来的。”
江则嚣：“......”
“他.....”
“你最清楚吧，学长。”朱成望了望队伍，伸手：“把吊牌给我。”
“你要干嘛？”
“当令牌用呗。”朱成笑笑，“别说还真好用，好了好了，你快去吧，我替你送警员们下山。”
江则嚣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成，朱成撞了撞他：“快去，等会儿山上多具尸体了。”
朱成自信转头：
“刑侦部的人跟着我走！我接替江警司的工作，喂！那谁别挤啊，等会儿踩踏了！”
人群所有的吼叫都隐匿于雨中，江则嚣眼中泛光：
“.....谢谢你，朱成。”
朱成一边指挥一边回头，果然，江则嚣立马不见影了。
林在很少见这么大的雨，起码在这种地势上。
未经开发的小树林，巨大的斜坡和稀疏的树木，一眼就能看出，不久后泥石流将会降临。
林在缓缓倚着让背部隐隐作痛的树木，极其轻微的叹了口气，白雾未出口就散去。
体温在感染中骤升，又在极寒雨水中骤降，将身体撕成了冷热的两半。
人声已经消失了，他们应该快平安下山了。
林在抽出缩在大衣里的手，纤细的手指指节泛白，那是失温的痕迹。
他扶着树，五指用力缩紧，微微低下头，脚步猛然一顿，定定地望着空气中漂浮着的某个不存在的点，彷佛在做什么视死如归的决定。
整个山顶，只剩下林在一个人，无力斜靠在雨中。
良久，林在突然松开死死扣住树木的手，跨了出去。
咚！
嘭！
“你在干什么？！”
“.....啊。”
江则嚣想都没想就俯冲过去，在林在落地前稳稳地接住了他！
时间一分不差。
他像一块地毯，从下而上地全方位包裹住林在，宽厚的背闷闷地撞在湿润的大地上，发出骨骼撞击地面的清脆声。
“你不是走了吗？”林在轻声说。
“笨蛋呐！”江则嚣心跳都乱了节奏，“我肯定要回来的呀！”
看见林在毫不犹豫地迈出一步，那一刻，江则嚣的心都停了。
“为什么要自己行动，你知道你的身体情况的，林医生。”
“.....”林在说：“人不能安静等死吧，总得搏一搏。”
江则嚣笑了：“你拿什么搏啊？林在同学。”
“你在拿我搏。”
林在不认同：“我看了那个地方，有个支撑点，应该可以跨过去。”
雨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小，参天大树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摆，沙沙作响，江则嚣感受到自己和林在正在被快速后退的泥水向下冲刷。
怀中的人儿越来越烫了，江则嚣甚至感受不到林在呼吸的起伏。
“林在！”
“.....”
“林在在不在？”
“.....在。”
林在无语道：“我只是没力气了，不是死了......”
“这不是担心你吗？”江则嚣说。
不行，江则嚣想，他肉盾一样垫在林在身下拥住林在，这个姿势，会让林在直面雨水。
小树林山顶陡峭得跟滑梯一样，过了平稳的山坡地段，下面是碎石错乱的山区，江则嚣知道自己必须起来，否则，他们将被山石乱雨磨得血肉模糊！
“林在，我起来抱你。”
他说着双腿弯曲蹬地，大腿肌肉瞬间发力，腰腹收紧，复而弹开，一鼓作气地直直挺身起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可江则嚣没有心情欣赏，林在的脑袋耷拉了下去。
“林在！”
密不透风的帽子下，是一颗头型完美，却滚烫如火的头颅。
林在总是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氤氲着危险的赤红色。
他，高烧了。
江则嚣不确定他还有没有意识，泪水不知何时悄悄混在了雨水中。
“喂！林在！”
“......”
“......林在在不在？”他在雨中抽泣。
林在终于有了动静：“.....林在在是谁啊？”
“烧昏了？”江则嚣为他拉下帽檐，拼命挤出微笑，“林在在是你啊。”
然而林在听不见了。
风声，雨声，落叶声，不知是谁的呼喊声，全都消失在阴暗的山中。身体轻得可怕，意识彷佛被一只大手强行拖拽出残破的躯壳，灵魂被冲刷成一块一块的碎片，随水流远走高飞。
林在用力唤醒自己，被厚重的眼皮压入漆黑深渊。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手缓缓垂下，整个人骤然失去全部力气，跌出江则嚣的搂抱。
“别！别晕！”
......
“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那天阳光正好，绿树丰茂。
商贩们吆喝着，大人们忙碌着，孩子们追逐打闹，发出欢笑。
一个黑发小男孩伸出手，他被另一个稍高的孩子注视，那孩子不说话，盯上了他手中的东西。
“你想要这个？”黑发男孩笑了，“那给你吧，很好吃的，我们就是朋友了！”
外界笑着，闹着，争吵着，讨价还价着，可那两个男孩手拉着手，蹦蹦跳跳，一路欢声笑语。
他们的背影融入暖阳的余晖中，逐渐远去，其中的一个身影也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直到，太阳骤然收缩成红日，染出一片血红。两个孩子的影子只剩下一个。
高一些的男孩悠然回望，他手中没牵着朋友，攥着一张香蕉皮。
“这是香蕉，很好吃的，给你吧。”
“.....”
梦境中血日被漆黑吞灭，林在听见有人笑着说：
“这是香蕉，你不是喜欢吃吗？你怎么张嘴呢？”
“你必须吃下去！”
嘴彷佛被硬生生掰开塞入黏稠的果肉，下一秒，气味穿越时光灌入口鼻。
“我不要！”
林在睁开了眼。
“林医生醒了！”“快去叫江警司过来！”“体温还是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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