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是被指尖残留的幻痛唤醒的。
那不是□□的疼痛,而是灵魂层面被灼下的印记,冰冷与滚烫诡异地交织,在他清醒的每一个间隙悄然复燃。
他坐在晨光微熹的床沿,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指尖——那里空空如也,却仿佛仍缠绕着来自彼岸的、星尘与暗影的碎屑。
没有恐惧。
这个认知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兴奋。昨夜战场上那奋不顾身的一触,击碎了最后的心障。
他触碰到了“祂”,那个夜夜入梦、带来恐惧与战栗的存在。而“祂”,因他的触碰而退却了。
“祂”是真实的,并且,“祂”会因他而产生反应。
这个发现,如同在干涸的信仰荒原上点燃了新的火种。目标不再是驱逐黑暗,而是……留下这片独一无二的、属于他的黑暗。
他要这梦魇,只为他一人低语。他要这神明,只映照他一人的倒影。
白日的训练,他更加专注,也更加沉默。同僚们只当他修行刻苦,唯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冥想,都是为了积蓄力量,为了在夜晚的领域中,能更有力地……挽留。
方嘉钰在虚无中踌躇。
那被触碰的感觉,徘徊不散。他第一次对进入顾一的梦境产生了迟疑。那不再是一个安全的“食堂”,而是一个发生了未知变量、可能失控的领域。
但生存的本能,以及对那依旧诱人的“食粮”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他的不安。
他再次降临,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梦境是一片暴风雨中的孤舟。怒涛如山,电蛇狂舞,顾一紧紧抓着颠簸的船舷,在风雨中飘摇。
方嘉钰小心翼翼地藏匿着,引动风浪,观察着顾一的反应。恐惧依旧存在,如同潮湿冰冷的海水,浸透着顾一的灵魂。
但方嘉钰敏锐地察觉到,在这恐惧的基底之上,覆盖了一层别的东西——一种隐晦的、近乎期待的颤栗。
顾一在恐惧的间隙,会抬起头,不是寻找生的希望,而是用那双被雨水模糊的蓝眼睛,急切地扫视着乌云翻滚的天空,仿佛在寻找某个特定的阴影。
他在找他。
方嘉钰感到一丝荒谬。他的“食粮”,似乎在期待着捕食者的到来。
今夜,方嘉钰构筑了一片无尽的原野,地面上布满尖锐的、带着倒钩的荆棘。
顾一赤足行走其上,每一步都留下血色的脚印,带来真实的、尖锐的痛感与恐惧。
方嘉钰隐在暮色中,看着顾一眉头因痛苦而紧蹙,呼吸因恐惧而急促。这滋味……似乎依旧不错。他稍稍放松了些,或许上次的触碰只是个意外。
然而,就在顾一走到一丛特别茂密的荆棘前时,异变发生了。
那丛荆棘在顾一的注视下,尖端忽然开始扭曲、膨胀,不再是生长出更锐利的刺,而是……绽放。
一朵朵深邃的、近乎黑色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荆棘中舒展开来。
花瓣厚重,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花蕊处却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好似方嘉钰化身轮廓般的星尘微光。
它们丑陋,怪异,与周围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诡异而执拗的……生命力。
顾一停下了脚步,低头凝视着那丛在他面前盛开的黑色花朵。
他脸上痛苦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迷恋的专注。他甚至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那不应该存在于世的造物。
方嘉瑜愣住了。
这不在他的剧本里。他从未想过让荆棘开花,更别说是这种……仿佛汲取了他的气息而诞生的黑花!
这是顾一的意志!他在用他自己的精神力,细微地、却真实地,改变了由方嘉钰主导的梦境环境!
虽然范围极小,只是区区一丛荆棘,但这意味着,顾一不再仅仅是梦境的被动承受者。他开始尝试……参与编织。
方嘉钰心中警铃大作。
他立刻引动梦境规则,那丛黑花瞬间消散,变回原本尖锐的荆棘。
顾一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方嘉钰藏身的方向,眼中没有失望,反而闪过一丝了然的、甚至带着点挑衅般的笑意。
仿佛在说:看,我做到了。
方嘉钰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加大了荆棘的密度和锋利度,让痛苦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顾一淹没。
但这一次,他品尝到的“恐惧”里,那滚烫的“杂质”比例似乎更高了。它不再仅仅是探究,更像是一种……在与神明互动中产生的、扭曲的愉悦。
方嘉钰开始认真审视顾一提供的“食粮”。
味道确实变了。
恐惧依旧是主调,但不再那么“纯粹”。
里面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那种因成功引起他注意、甚至轻微改变梦境而产生的得意;那种在痛苦中确认他存在的满足;以及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滚烫的、让方嘉钰本能感到不安的……渴望。
这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物,依然能为他提供生存所需的能量,但品尝起来,却像是在醇酒中兑入了炽热的岩浆,灼烧着他的感知,带来一种陌生的、难以消化的饱胀感。
他试图回归“正统”,加大恐吓的力度。
他将顾一投入沸腾的熔岩之河,将他悬于万丈深渊之上,制造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逼真、更可怕的濒死体验。
顾一的反应……很完美。他会战栗,会挣扎,会发出压抑的惊呼,脸上会布满符合情境的恐惧。
但方嘉钰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那恐惧,有时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在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深处,在恐惧的浪潮之下,他总能捕捉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静?甚至是……享受?
尤其当方嘉钰因为他的“完美”恐惧反应而稍微停留,或是那暗影轮廓无意识靠得更近时,顾一眼底那丝冷静便会融化,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贪婪的狂热所取代。
他在伪装?
方嘉钰被这个念头惊住了。他的“食粮”,竟然开始学会用恐惧作为诱饵,来吸引他的靠近?
梦境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方嘉钰不断变换恐怖的场景,试图剥离出那令他不安的“杂质”,找回最初纯粹的恐惧。
而顾一,则像是最高明的演员,精准地演绎着恐惧,同时用那越来越无法掩饰的、滚烫的目光,一次次地试图缠绕上方嘉钰的化身。
他甚至不再需要借助复杂的仪式。有时,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在极端恐惧中忽然转向方嘉钰的、带着奇异依赖与渴求的眼神,就足以让方嘉钰的心神产生一丝涟漪。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默契。
方嘉钰制造恐怖,顾一“奉献”恐惧,并在其中夹杂私货——那份日益膨胀的、想要留下神明的欲念。
方嘉钰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关注顾一“表演”的细节,判断哪些恐惧是真实的,哪些是刻意夸大用以吸引他的。这种猜疑本身,就是一种沉溺。
他像是明知饵中有钩,却依旧被那诱人香气吸引的鱼。
今晚,方嘉钰构筑了一个由无数面镜子组成的迷宫。
顾一穿行其中,镜子里映照出无数个他的影像,有的正常,有的扭曲,有的腐烂,有的疯狂。这是对自我认知的拷问,足以引发最深的恐惧。
顾一最初确实显露出了慌乱,对着扭曲的镜像挥剑,对着腐烂的自我发出厌恶的低吼。恐惧的味道弥漫在迷宫中。
方嘉钰隐藏在一面巨大的、边缘模糊的镜子之后,观察着。
突然,顾一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他面前是四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他四个不同的、正在崩溃或畸变的影像。
但他没有看那些影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镜面的虚幻,精准地锁定了隐藏在镜后的、方嘉钰那暗影轮廓的……倒影。
那倒影在镜中扭曲模糊,并不清晰,但顾一仿佛能看见全部。
他不再理会周围那些恐怖的自我镜像,而是一步步走向方嘉钰藏身的那面镜子。他伸出手,没有触碰镜面,而是虚虚地抚摸着镜中那暗影轮廓的倒影。
眼神,不再是伪装出的恐惧,而是彻底溢出的、滚烫的痴迷与占有欲。
“找到您了。”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沙哑的满足,“无论有多少幻象,无论您藏在哪里……”
“我看到的,永远只有您。”
方嘉钰看着镜中,顾一抚摸着自己倒影的画面,看着顾一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镜中倒影吞噬的狂热。
他提供的“食粮”,在这一刻,那名为“恐惧”的成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充斥其中的,是几乎要将他灵魂也点燃的、滚烫而危险的欲念。
方嘉钰彻底困惑了。
他这到底是在汲取恐惧,还是在……饲养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针对他自己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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