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的空气似乎永远沉淀着一层铁锈与绝望的颗粒，呼吸间都带着磨砂般的粗粝感。
方嘉钰所在的狭小阁楼，是这片灰色海洋中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岛。
他刚将一部分偷来的时间兑换成信用点，换回了妹妹下一阶段维持生命所必需的特殊药物，以及一些相对干净的食物和纯净水。
窗外的雨停了，但霓虹的光污染依旧将夜空染成一种病态的紫红色。
他坐在床边，看着方小雨服下药物后，脸色又红润了些许，手腕上终端的绿色光芒稳定地亮着，心中那根时刻紧绷的弦，才敢稍稍松弛一分。
他打开那个老旧的、外壳布满划痕的光屏，习惯性地浏览着下城区的混乱信息流，以及……偶尔需要关注的，来自“上面”的新闻。
突然，一条被算法强制推送、带着炫目全息边框的直播链接，强行占据了光屏的中心位置。
标题用一种浮夸的烫金字体闪耀着：
【顾一先生于“云端镜宫”举办百年时光盛宴，诚邀时间贵族，共鉴永恒华章！】
方嘉钰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一顿。顾一。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链接。
刹那间，狭窄破败的阁楼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光劈开。光屏上倾泻而出的景象，与方嘉钰身处的现实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那是一座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宫殿，通体由某种近乎透明的能量水晶与活性的记忆金属构筑而成，流光溢彩，被称为“云端镜宫”。
宫殿内部的空间仿佛没有边界，穹顶是模拟的璀璨星空，星辰的运行轨迹与真实宇宙别无二致，甚至能看到星云的诞生与湮灭。
地面上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液态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时间粒子，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河流，在宾客的脚边蜿蜒流淌，蒸腾起令人心醉神迷的光雾。
宾客们身着由光织就的礼服，或是镶嵌着微型时光沙漏的华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仿佛拥有无限未来的从容。
他们手中端着的酒杯里，荡漾的不是酒液，而是不同年份、不同品质的“时光凝露”，饮用时，眼角会短暂地浮现出代表生命延长的细微金色纹路。
而盛宴的主角，顾一，正坐在宫殿最深处，一张由整块时间结晶雕琢而成的王座之上。
他并未穿着多么繁复的礼服，只是一套剪裁极致合身的暗色西装，唯一的装饰，是领口一枚不起眼的、指针逆时针行走的怀表胸针。
他姿态慵懒，一手支颐，另一只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枚拳头大小、纯度极高的金色时光胶囊，仿佛那并非足以让下城区一个家庭挣扎求生数百年的巨额财富，而只是一颗普通的玩物。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宾客，深邃，平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淡漠。偶尔，会对某位敬酒的人微微颔首，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却未达眼底。
直播的镜头，刻意捕捉着盛宴的奢靡细节：
一位身穿流光长裙的女士娇笑着，不小心将杯中价值数月的“时光凝露”洒落，金色的液体融入地面流淌的时间之河中，她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顾一似乎觉得无聊，随手将手中那枚凝聚了百年时光的胶囊，如抛掷一颗普通的糖果般，丢给了场中舞姿最曼妙的舞姬。
那舞姬惊喜得几乎晕厥，跪地接过时，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百年时光，在下城区意味着可以活好几辈子，意味着可以买通执法队，意味着可以建立起一个小型的帮派……而在这里，只是寡头一时兴起的打赏。
“真是……令人作呕。”方小雨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看着光屏里的景象，小声地说道，她清澈的眼眸里映照着那金色的奢华，却只有不适与困惑，“哥，他们这样挥霍时间，不会觉得……浪费吗？”
方嘉钰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光屏里那个男人。
顾一的每一次挥手，每一次浅笑，都像是在无声地宣示着一个真理：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即权力，而他就是权力的化身。
自己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盗窃，偷来的时间，或许还不及顾一随手打赏的零头。一种冰冷的、带着屈辱感的无力感，袭遍全身。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那个用于接收“工作”指令的、伪装成普通通讯器的装置，发出了一阵特定频率的微弱震动。
有活了。
方嘉钰关闭了光屏，那场百年盛宴的幻象瞬间消失，阁楼重新被下城区熟悉的阴暗与压抑笼罩。
他走到房间角落，启动了加密通讯。
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直接、冰冷，没有任何寒暄：
“时效师‘幽影’，有一个最高优先级的委托。”
方嘉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声音同样没有什么温度：“目标，内容，报酬。”
“目标：顾一。时间寡头，资料你应该清楚。”电子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强调任务的特殊性，“内容：从他身上，成功窃取不少于五十年的纯净时间。必须确保时间源自主人体，且未被标记。”
方嘉钰的身体绷直。顾一？刚刚光屏里那个仿佛立于云端、执掌时间权柄的男人？去偷他的时间？这听起来不像任务，更像是一个自杀的邀请。
“报酬。”方嘉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但他握住通讯器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电子音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下城区任何亡命之徒疯狂的、天文数字般的信用点。但这还不够。紧接着，合成音说出了真正致命的条件：
“以及，委托人承诺，任务成功后，将额外支付一份“永恒之心”项目的基础基因修复液。”
“永恒之心”……
这四个字在方嘉钰的脑海中炸响。
那是传说中能够逆转“时间债”对基因层面侵蚀、从根本上修复被时间瘟疫损伤的生命本源的技术！是治愈小雨，让她彻底摆脱“时间债”终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这份报酬，已经不能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它关乎小雨的未来，是他挣扎求生至今，所能窥见的唯一、也是最清晰的一道曙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阁楼里只剩下方小雨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方嘉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风险与收益，在天平两端疯狂跳动。
去偷顾一的时间？这无异于在沉睡的巨龙巢穴里盗取最珍贵的宝石。
顾一的防御手段，他昨夜在时序银行已有管中窥豹。那绝非普通的安保系统，很可能涉及到对时间规则本身的运用。
失败的概率，极高。而失败的下场，绝对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顾一那样的人，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胆敢冒犯他的小偷生不如死。
可是……“永恒之心”……
他回头，看向床上熟睡的妹妹。她睡得很安稳，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无忧无虑的笑意，仿佛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那脆弱的、依赖着他的生命，是他全部的意义。
接受，意味着将自身投入一个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漩涡，九死一生。
拒绝，意味着或许永远错过拯救小雨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依靠一次次危险的盗窃勉强续命，直到某一天，他失手，或者时间债再次累积到无法偿还的地步……
电子合成音还在等待，带着一种非人的耐心。
方嘉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场百年盛宴极致的奢靡与他对小雨生命的担忧形成的尖锐对比；闪过父母因时间归零而“尘化”时，那绝望而虚无的最后一瞥……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所有的挣扎、犹豫、甚至是一丝恐惧，都已被彻底压下，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对着通讯器，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颤抖，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我接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