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金色的牢笼里失去了标度，只剩下流光墙壁永恒的、缓慢的波动，以及自身心跳与呼吸构成的单调节拍。
方嘉钰蜷缩在房间角落，契约反噬带来的灵魂层面的疲惫感，一阵阵冲刷着他，让他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
强行使用能力和试图破壁，不仅消耗了时间，更对精神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就在他意识昏沉，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时，房间一面的流光墙壁如同水幕般无声地滑开。顾一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套深色的家居服，质地柔软，削弱了几分他作为时间寡头的冷硬感，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气场并未消散。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胸口处似乎做了处理，不再有金光逸散，但行动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是百年时间被抽离以及共享了方嘉钰反抗代价的后遗症。
他手中托着一个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玉白色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同样材质的碗，碗里是某种熬煮得恰到好处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粥品，旁边还有一小碟看起来十分爽口的配菜。
方嘉钰瞬间警惕起来，强撑着直起身，背脊紧绷，像一只面对天敌的刺猬。
憎恶与愤怒在他眼中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虚脱。
顾一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敌意，径直走到他面前，优雅地单膝蹲下，与他平视。
这个姿态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谦卑的亲近感，却让方嘉钰感到更加不适。
“你消耗很大，需要补充。”顾一的声音平和，甚至算得上温柔，他将托盘放在方嘉钰触手可及的地面上，“这是用时间静滞花园里生长的‘晨曦米’和‘凝露菇’熬的，对修复时间感知的损耗有好处。”
方嘉钰抿紧嘴唇，别开脸，看也不看那碗精致的粥。“不需要。”
顾一并不生气，他拿起碗中的玉勺，轻轻搅动着温度适中的粥，语气依旧平淡：“你小时候肠胃就弱，吃不得粗糙的东西，每次生病，只有熬得最烂的米粥才能下咽。”
方嘉钰的身体猛地一僵。
顾一继续说着，如同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你讨厌姜蒜的味道，但能接受它们提炼出的精油香气。你喜欢偏甜的口感，但又不喜欢过于甜腻，七分甜度，三分食材本味，对你来说刚刚好。”
他舀起一勺粥，递到方嘉钰唇边，“这碗粥，没有放你讨厌的东西，甜度也按你习惯的调好了。”
“你到底……”方嘉钰的声音因惊怒而沙哑。
“嘘，先吃点东西。”顾一打断他，勺子又往前递了半分，眼神专注，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偏执，“你虚弱，我也会难受。这不是为你，是为了‘我们’。”
“我们”这个词，让方嘉钰愣了一下。
他死死瞪着顾一，对方的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他无法理解的执着。
僵持了片刻，在顾一那固执的、仿佛能一直举到地老天荒的姿态下，以及腹中确实传来的饥饿感和身体本能的渴求下，方嘉钰极其屈辱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滑入口中，味道……确实如顾一所说，恰到好处，是他记忆中最为舒适和熟悉的味道，甚至勾起了某些早已模糊的、关于温暖和安心的片段。但这感觉转瞬就被巨大的荒谬和屈辱感淹没。
喂完粥，顾一又拿起旁边温热的湿巾，动作自然地替他擦拭嘴角。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方嘉钰的皮肤，带来冰凉的触感，以及通过契约印记传递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顾一的疲惫与……满足？
方嘉钰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憎恨在胸腔里沸腾，困惑如同迷雾般笼罩。
顾一的行为充满了矛盾：他将他囚禁，用契约束缚他，却又以这种令人发指的细致和了解来“照顾”他。
这绝不是简单的掌控欲所能解释的。
在顾一收拾餐具，准备起身离开时，方嘉钰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顾一动作顿住，回头看他。
金色的流光映照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也映出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怀念，有痛楚，还有一丝……近乎悲伤的温柔。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方嘉钰的头发，但在接触到方嘉钰瞬间警惕和排斥的眼神时，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最终缓缓收回。
“因为，”他轻声说，目光仿佛穿透了方嘉钰，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这些习惯，曾经是我……一点点记下来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嘉钰，眼神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带着占有欲的平静。
“好好休息。在这里，你不需要再为时间奔波，不需要再担心失去。”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妹妹那边，我会确保她的‘时间债’不会继续累积。在你‘适应’之前，她会很安全。”
说完，他转身，流光墙壁再次无声地合拢，将他离去的身影吞没，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方嘉钰独自留在金色的房间里，嘴里还残留着那碗粥恰到好处的甜香，身体因为得到能量补充而恢复了些许暖意。
顾一的温柔，是淬了毒的蜜糖。他对他了如指掌，仿佛曾参与过他生命中最细微的角落。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并非错觉。
憎恨与困惑交织，他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角，试图抹去那份被强行喂食的触感和味道，却抹不去心头那越来越浓重的、关于过往的重重迷雾。
顾一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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