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帕子都没换,一路强行把那些血痂全部“刮”了下来。
因此虽帕子不热,但他被暴力磋磨过的皮肤却比先前被烫过的还要红。
但他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擦完后帕子一扔,就把衣衫重新穿得整整齐齐,仿佛要出去赴宴一样端庄。
明珠站在原来的位置,突然觉得空气安静得可怕。
明明是她自己要留下来,可无事可做以后,那种和不太熟悉的男子同处一室的尴尬才慢慢冒了出来。
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话题,犹豫要不要主动和他说说话、打发下时间的时候,容瑾却转过了身,极其自然地开口:“你的家人已经救出来了,那接下来,你可还有什么打算?”
明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容瑾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如实说了:“我想为爹爹讨回公道。”
容瑾顺道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唇角微勾,懒懒地“嗯?”了一声。
“爹爹是被扣以胡乱用药害死人的污名入的狱,虽然得老爷援手被救出狱,那污名却还没有洗刷干净,会成为有心之人攻讦爹爹的武器。”
说起这,她又愤愤起来,“况且,我私心里也很怨恨恩将仇报的那家人和草菅人命的……”
最后“官老爷”三个字没说,是因为她的性格让她不会随便一竿子打翻一个群体。
“重要的证据我已经理了大概出来,只是还有最关键的几处,只等明天与爹爹商讨下,应当能齐全了。”
她说的是给钟大善诊治的脉案,先前她怎么都找不到,现在明安良出来了,应该就能找到了。
实在找不到,明安良也能再复刻出来。
容瑾点点头,在明珠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道:“如果再去和钟家对峙,不妨试试先把人引出来,再做打算。对了,到时候让追云和你一起去。”
“老爷……你怎么知道?”她完全懵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他,自己去钟家叫过门。
即便是刚刚,她也没有透露出那家人的姓氏吧?
男人坐在椅子上,即便是需要抬着头才能和明珠的视线对上,却仍旧充斥着上位者的从容。
“那日我正巧在茶馆见客。”他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
明珠不自觉轻挪脚步,将自己藏进了床柱打下来的阴影中——
那一日她的狼狈……居然都被老爷看了去。
自己做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人当面说出来,她却觉得好生窘迫。
若是那日成功了,那不管过程如何曲折,好歹结果是好的。
但她并没有成功,最后是狼狈离去。
容瑾也开口“指点”了她方法,显然是看不下去她做这样的白用功。
明珠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只是……只是在面对这件事时,没有自己想象中豁达,尤其是被对面的男人看个正着。
他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吗?还是不屑一顾?
明珠越想越要钻进牛角尖去,头都低了下来,显然是窘得不轻。
她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让对面的男人想发现不了都很难。
少女的脸皮,确实比他想的还要薄些。
容瑾单手握拳,抵在唇边,遮住那抹可能会让对面的少女更羞窘的笑意,才平了情绪继续淡声:“虽有些勇莽,但那日诉情时,你做的很不错。”
少女骤然抬起了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喜。
许是也感觉到自己情绪太外放了,她尽力敛下了喜悦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眸,亮比晨光,似在期盼容瑾多说些、再多说些。
像一只求鼓励的猫。
“将事情真相诉诸大白的同时,全程皆未被对方引导情绪,更没有被引着做出过激之事,比之大丈夫也不差了。”他如了少女的愿,将她做的好的部分一一点出。
容瑾没有夸大其词。
当日那钟家娘子可不好对付,她看似只在凄厉诉苦,实则这样重复性的诉苦很容易把对方引入情绪陷阱,进而发生不可控的暴力冲突,乃至演变成强闯民宅都不无可能。
等到那个地步,即便明珠本来理正,也要变理亏了。
明珠自己都没发现,容瑾一边说,她一边在点头,看起来莫名好笑。
她这表现,很容易让说话的人谈性大增,至少此时的容瑾又想到了一点:
“不过你若取得了证据,不好直接与钟家对峙,最好是能诱着对方错漏百出了,你一一辩驳后,最后拿出证据,这时才能物尽其用。”
明珠被引着打开了思路:“我若是想要和钟家对簿公堂,在全县百姓的见证下洗刷爹爹的污名,那老爷您教我的这些,是不是要一击毙命来的好?”
容瑾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若你是如此打算,那再去找他们对峙时,要说些什么呢?”
明珠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那我……直接状告钟大善一家污蔑?”
容瑾的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起来,让明珠本就不太确定的想法越发动摇。
她急速思考,突然灵光一闪:“我得找到钟家的错漏,最好拿捏住他们的把柄是不是?”
钟家莫名攀扯她家,肯定是收了刘家的好处,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容瑾的食指停下了敲击,他目光流露出些许赞赏,肯定道:“既然决定了要对簿公堂,事情本又对你不利,那必然要多处取证,确保对方即便有所依仗,在众目睽睽下也狡辩无能,才能确无错漏。”
明珠的话匣子和思绪一起被彻底打开,甚至忘记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对容瑾隐隐的敬畏,在这样平和交流的氛围中,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等我整理好自己手上的证据,还得想办法找到钟家故意构陷我爹的证据,这样才能彻底扳倒这些恶人,也才能让那些收了刘颂之贿银的老爷们再无可辩驳。”
“他们总不至于当着所有百姓的面,颠倒是非吧?”
“不错。”容瑾罕见地在短时间内连续肯定了一个人。
明珠虽不知道这样的肯定有多难得,却还是笑弯了眼。
她甚至突然觉得,这位矜贵的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了。
当下的气氛实在是太过美好,让明珠彻底放松了紧绷。
她本来就是一个有些活泼的姑娘,平日在家里,就很爱和爹爹话家常。从前被明安良带在身边行医时,也常常和病人家属直接聊起来。
这也是她敢直接冲去钟家叫门的原因,胆气底色在那。
“光顾着说我的事,老爷还没对我提过要求呢。”她松下了肩膀,整个人却显得更加明媚了。
大概是自己的忧虑得到了指点,她也很乐意投桃报李,把容瑾交代给她的事情做的更好。
这样“知恩图报”在哪里都是讨人喜欢的品质,在容瑾这也不例外。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一瞬,很快又敛了那笑,重新沉静下来。
“你现在就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最后那两个字被他咬在口中,转了两圈才溜出来,莫名让明珠的耳根又痒了起来。
这次她再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后,想要把今晚出现好几次的莫名痒意给彻底截断。
从前,也没有这样过,为什么听老爷说话,总是有这样奇怪的错觉呢?
明珠并不理解,只直觉不太妙,不想放任自己陷落在这样陌生的情绪中。
刚刚放松下来的情绪,在这一下过后,莫名又紧张了起来。
明明没有任何改变,但她就是,又没办法随意地和容瑾闲聊了。
“多谢老爷……”她飞速思考,才硬想出这么一句,又觉得实在太干巴,再次拙劣地转移话题,“夜深了,老爷可要就寝?”
容瑾沉黑的眼眸从她有些紧张的表情上略过,在明珠彻底又紧绷起来之前,终于轻轻颔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明珠悄悄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她的目的很明确,想要帮这个“行动不便”的伤患更衣。
当她的手抓到容瑾的腰带时,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突然紧绷的背部线条,但很快,他又放松了下来,完全没有让明珠察觉到异样。
明珠毫无所觉地想要为他解带,却被男人轻轻按住了手。
她还没抬头以示疑问,就听见容瑾低声道:“不用,更衣我自己可以,你去帮我倒杯冷茶来。”
明珠并没有异议,从善如流走去了紧贴着窗边的茶桌前,倒了半杯冷茶。
在离开之前,眼神余光一扫,突然发现她第一日来时,见到的那鼎小叶紫檀香炉不见了踪影。
怪不得总觉得今日房内的气没那么沉了。
这样的浅思从她心头匆匆而过,没留下太多痕迹。
容瑾的动作很快,完全不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明珠才倒了杯茶,他竟然已经顺利除掉外衣,只着纯白里衣,坐在床边等她了。
甚至连发冠都散了下来。
时下的里衣都是以宽松舒适为主,容瑾穿着的也不例外,内衬没了外力的约束,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这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这么要求的,总觉得胸口处开的口子特别大些,露出了一小块胸口肌肤。
明明露的也不算多,甚至比那些干农活的庄稼人的褂子露的还少,可就是莫名晃眼。
大概是因为皮肤太白了。明珠垂下眼睛,开始为自己乱动的思绪找借口。
“老爷,请用茶。”她维持着垂着眼睛的姿态,恭敬地将茶奉到容瑾面前。
手上一轻,轻微的吞咽声传来,明珠才悄悄抬眼看去,却只能看见男人滑动的喉结。
那喉结……让她想起了自己着急忙慌献媚出丑的夜晚,刺的她又立刻移了目光。
茶杯很快又放回明珠手中,她因为刚才的联想没了说话的兴致,将茶杯归回原位后,又拿了剪子,走到灯烛附近。
“老爷,我熄灯了?”
“嗯。”和这一声一同传出来的,还有容瑾掀开被子的声音。
剪灭最后一根灯芯后,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明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了些眼前的黑,脚步轻轻地走向了软塌,衣服也没有褪,直接和衣躺下休息了。
睡着前,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
一定要尽全力报了老爷的恩情,才能把那件事给揭过去。
否则,她会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那夜的丑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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