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
雁凌霄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连翘翘的脸臊得刺痒,背脊仍挺得笔直,杏眼清凌凌的,绝望又渴盼地看向雁凌霄,死生毕于一役。
而雁凌霄仅仅是低眸看她,似打量,似品评。
“想做我的人可不容易。”雁凌霄神情冷漠地擦拭手甲,“要看小夫人如何表现了。”
连翘翘就没见过比他更恶劣的人。
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但凡她多一点心眼,就该推开雁凌霄,逃出去,能躲一日是一日。
就算到头来还是要给王爷殉葬,也好过早早落入万劫不复。
“只要世子答应,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能让她活下去……
漏尽更深,孝棚外空无一人,前院鼓乐班子昼夜不歇,奏响无人欣赏的哀乐。
雁凌霄沉着脸,看着连翘翘向他下跪,口中说着顺从的话,眼里却写着浓云般的畏惧。
“你在害怕?”
“……妾身不敢。”声音却发着抖,如将死的秋蝉。
雁凌霄顿时败了兴致,抬抬下巴示意连翘翘起身。她却一脸的惶惑不安,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更不敢问雁凌霄,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事情是成了还是没成?
她没有发问的资格。
朔风席卷起白幔,从远处吹来朦胧雨声。
“起来吧。”雁凌霄语气疏淡,一手搂住她的腰,让她颤巍巍站起身,软玉入怀,“回去等我消息。”
呼。
连翘翘的一双杏眼睁大了些,愈发的明亮。高悬已久的心终于放下,连翘翘如一条在旱地扑腾许久的鱼,忽逢甘霖,便能摆摆尾巴,重获生机。
她踮起脚往雁凌霄脸颊上亲一口,声音清脆,再退开两步,婀娜福礼:“谢世子殿下救命之恩,翘翘愿结草衔环以报。”
“得了吧。”雁凌霄抬手摸了摸脸,“不缺你这条小命。”
他的语气轻快,仿佛被简简单单的一吻讨好,却让连翘翘心口一堵。
世子说的不错,她身份低微,手无缚鸡之力,连给那人挡刀都嫌身子骨太弱,说什么以命相报,着实是托大了。
“连氏。”雁凌霄理一理她的衣领,“你如今住在王府何处?”
连翘翘不明所以,扭捏道:“西角门边上的偏院……跟吴姨娘,裴姨娘住在一处。”
听到两个未曾听闻的妾室,雁凌霄就明白,又是他那位四处留情的父王新纳的姬妾,身份不高,所以才住在最偏远的西角门,连翘翘现今的处境可见一斑。
“行。”雁凌霄道,“你先回去,等过几日,会有人给你递口信。”
“哎。”
连翘翘欣喜若狂,眉眼弯弯,眼尾泛起水光。她愁肠百结时惹人怜惜,一旦高兴起来,又有种极感染人的能耐,让雁凌霄也情不自禁勾一勾嘴角,不忍辜负她的信任。
*
西北角,偏院。
雨水滴滴答答自瓦楞滑落,水洼映出昏蒙蒙的烛光,瑟瑟寒风,如泣如诉。
徐嬷嬷揣手靠在廊柱下,脚边茶炉明明灭灭。
她努努嘴,桶似的腰身跟着抖三抖:“连夫人,天还没亮,您怎么就回来了?”
连翘翘一手攥紧斗篷领口,一手抱着雁凌霄赏她的袍子,嘟哝应一声,快步往厢房走,想糊弄过去。
“等等。”徐嬷嬷一双鼠目闪过精光,打量连翘翘身上缎子一样熠熠生光的鹤翎,“这身袄子是哪儿来的?老奴怎么记得,连夫人出去守灵时,穿的不是这一身呐?”
她迈着王八步,上来就想扯过连翘翘衣领看一看针脚。
连翘翘骇然一惊,如沂王府这般高门大户,好料子送去哪间院子皆有定数。
况且,沂王世子赠她的鹤翎,王府的主子们能拿到手的,一年到头都不过一只手的数。
要是被徐嬷嬷看出来,叫破了真相,或是报给王妃,哪怕雁凌霄话里话外给过她承诺,她都逃不过一死!
连翘翘面无血色,脑瓜子跟水车轱辘似的飞转,捧起怀里的玄黑外袍,揪起一角,给徐嬷嬷看那一处刚补好的衣摆,磕磕巴巴岔开话头。
“云夫人上香时被火燎着了,她让我帮忙补,我女红不好,针脚粗陋,补得不称心,夫人嫌我笨手笨脚看着来气,指缝一松送我的。”
云夫人是沂王的宠妾,兄长在吏部为官,王爷赏赐如此贵重的料子也是理所应当。
灯火昏暗,徐嬷嬷摩挲那片新鲜的针线,勉为其难采信连翘翘的话。
“徐嬷嬷,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睡了。”她轻掩秀口,打一个呵欠,“给王爷念了一夜的经,午后起来还要继续呢。”
徐嬷嬷鼻翼翕动,哼了哼:“连夫人说的是,耽误您休息,困过了劲,就是老奴的不对了。”
连翘翘讪讪一笑,不愿跟徐嬷嬷起口角,裹紧大氅,埋头快步进门。
腿间一丝丝地抽痛,连翘翘身子一僵,咬紧牙关,在门阖上后才卸去浑身的力道,脊背抵住木门,缓缓滑下去。
徐嬷嬷双眼眯成缝,狐疑地看向紧闭的门扉。
这小连氏不是去跪了一夜么?怎么回来时倒像变了个人,眸生春色,娇艳姿媚,平添几分风情。
*
一旬过后,王妃始终没派人到姬妾们所在的孝棚内传话,王爷的棺椁受人哀悼、瞻仰数日,也该到去城外皇家寺庙停灵的时候。
如云夫人这般敏锐,在王府内颇有手腕的人就起了疑心。
几位贵妾在烧纸念经时凑作一堆咬耳朵,寻思着兴许是世子回京的缘故,殉葬一事,或有变数。
连翘翘依然缩头耷脑躲在角落扎纸人,她手巧,给纸人们缝制的衣物花样各不相同,穿起来精神抖擞。
“好精巧的小衣裳。”云夫人姿态高雅,纡尊降贵坐在她身边,声音如风动碎玉,水激寒冰,“怪道王爷生前那样喜欢你。”
连翘翘耳尖一动,闷声说:“云夫人要是喜欢,我回头给您也缝一身。”
云夫人:“……大可不必。哎,你得到信没?王妃还要咱们去侍奉王爷吗?”
“夫人是王府里的人,您都不清楚,我一个外人又怎会知晓?”
云夫人被她拿话一堵,一时无言以对,俄顷轻哼一声:“说的也是,我问你做甚?没得浪费口水。”
连翘翘撇撇嘴,不再吱声。
她生得人畜无害,又与世无争,这群姬妾头几日还说话刺她几句,见她不言不语跟面人一样,随你搓圆搓扁,也都没了欺负人的兴致。
当务之急,是弄明白王妃和世子的意思,保住小命才是。
入夜,王妃身边的汪公公板着脸过来传话:“王妃娘娘心地纯善,念在诸位夫人、姨娘伺候王爷有功的份上,请夫人们明日启程出京,从此在清岚庵带发修行,为王爷祈福。”
在奈何桥头徘徊数日的妾室们相视一眼,欢呼一声,喜极而泣,半分没给汪公公面子,更谈不上给王妃谢恩了——任谁都知道,这是世子的功劳。
连翘翘捂住心口,亦长舒一口气。
这几日雁凌霄没派人来找,她不由在心中盘算,清岚庵也是个好去处,说不定……
世子爷早把她忘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雁凌霄做他的小王爷,她做她的小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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