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陷入了幻觉里,含糊不清地呢喃,哥哥,好痛,好痛……
一双冰凉的手摸到他的脸上:“独孤无忧,不要怕。”
一丝强烈的刺痛后血气逆冲,无忧睁开眼,看到素白的一张脸,云姜,是云姜。
他的意识慢慢清晰,余光看见了匍匐在地的长欢,看到他担忧惊怕的神情,极力想扯出一个笑容。
他仍然有一瞬恍惚,耳畔听不清声音,只见捂着颈的兜帽人缓缓走来,已经抬起了掌,要一掌毙了他们,就如同——那一夜,那个人一身杀气,退无可退,是绝境。
风摇落的水簌簌,就像再下了一场淋漓的雨。
水珠砸散在他的肌肤上,没有知觉,连凉意也没有,云姜放开捂住他双耳的手,神情哀郁。
黑衣女子皱紧眉,在狐疑中,眼见独孤无忧挣扎了一下,竟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了,整个人目光冷寂,浑身血污,就像一头恶鬼。
“主子,他……他不对劲。”
兜帽人眸光轻睐,十分复杂:“强弩之末,不过是一个只会哭的小孩子——”
话语戛然而止,雷电再次划过,长欢这才看到他肩下一寸的绣花针。他陡然看向云姜,才明白她低头摸脸,是借机封住他的穴位,封闭了无忧的痛觉和心脉。
云姜沉默地坐在泥水里,垂着眉,似是不忍,似是愧疚……她把他当作活命的兵器,他们不能束手就擒。
兜帽人亦看清了肩头下锐利的锋芒,眯了眸子,说,疯子。
指掌一拭,眼底血色复涌,却不痛,独孤无忧盯着高大的身影,平静得惊人:“我不怕死,再来。”
唯独长欢注意到他袖下的手因为遽烈疼痛不自觉痉挛发颤……哪怕是封住了痛觉,他也不过强撑着,装作镇定——这就是他的弟弟,他从前说的并非胡话,反而句句属实。
兜帽人冷笑一声,就要上前,谁知天上突然爆炸烟火,绚烂橙光在雨夜十分醒目,凋零得也异常迅速。
他凝眉擦了一下唇角血迹,沉声说,撤。
黑衣女子扶着他消失在林影里,周围黑影亦褪去,独孤无忧突然栽倒在地,撑着双臂,倾吐出一口红。他脸色惨败,又强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长欢这里。
他抱起长欢,口齿不清地问,哥哥,你要不要紧?
独孤长欢望著他的眼神充满怜惜,勉强宽慰:“没事,无忧。”
无忧把他背起来,弯下腰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肩下那支绣花针散着寒冷的光,他浑然不觉痛楚,又看向默不作声的云姜:“我们走,云姜,来。”
他们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外走,外头铁蹄阵阵,白芨领着人匆匆赶来,看到独孤长欢气若游丝,厉声命人调来车马。
车内烛光暖黄,云姜要来了银针。
长欢眉眼半阖,浑身发冷,无忧在一旁用软巾为他擦汗,却发觉他一直在看云姜,那种悠长眼神,叫他不由得凝眉,心头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压下去那种不适,哑声问:“云姜,严不严重?”
云姜摇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你常服药的,你的药呢?”
帘子外,白芨递上一只玉色药瓶。
云姜打开药时,闻到那股香气,愣了一下。她垂眼狐疑,上次逼她吃下的药就是这个气味。
这头处理好,已是半夜。
烛火还在燃烧,却是在另一辆车内。
独孤无忧浑身是伤,泥浆糊在他的脸颈上,连眼睫都睁不开。他揉了揉眼睛,云姜拉开他的手,拿帕子为他擦脸,他像个小孩子那样乖乖坐着,呆呆地望向她。
她擦出他的一双眼,发觉他眼底还在洇血,不由得轻轻叹息,紧接着又去擦他的手,摸到他双手血肉模糊,破损得没一处完好。
她清理三四回才勉强擦干净他的手,一面托着他的手腕,一面给他敷药裹伤:“你哥哥……为什么给我吃他的药?”
独孤无忧眼神微微烁动,问:“什么药?”
“他对我发什么好心?总不至于给自己也下毒吧?”
他抿紧唇,凝向云姜的眼神多了一丝审视和怀疑,哑声问:“你察觉不出当时的药么?”
“我又不是神仙。”
他握住了她的手,换了个话题:“我不打紧,你的伤,我给你上药。”
云姜这才想起自己说话沙哑含糊,颈上热痛难捱。
独孤无忧俯身给她抹药,盯着药膏若有若思,云姜看不见他的眼神,却有话问:“独孤无忧,这个人是谁,你有没有头绪?”
他挑了一点药膏,细细抹在她的颈上,声色平静:“我不认识。”
她沉默了,发梢的水应势滴落,砸到他的手背上。他看见她狼狈的颜容,“咔哒”一声收拢药盒:“不该带你来的,云姜,对不住。”
云姜蹙了眉,似是而非地说:“不碍事,我更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想知道他到底为谁办事,为什么要来杀你,杀你们。”
独孤无忧垂下眼睫,续上一段青影,轻声说:“我不认识他,但是幼时曾被行刺过,差点死去,他掐我的时候,和那种感觉很像。”
云姜听得怔忡,想起那时她扣住了他的颈,他说愿意……竟是真的。她突然有些难过,转而揣测:“莫非是皇帝?”
他凝眉:“我不知道,想杀我和长欢的人,未必只有他一个。”
她换了个更大胆的猜测,某个人,万里之遥的某个人。
他似乎看穿她的所思所想,低声问:“你以为是奉朝某个人?”
云姜咬了一下嘴唇:“不,并不一定是他这个人,或许只是奉朝人。”她又提醒道,“我要收针了,你躺下,一会儿恐怕会痛得受不了。”
独孤无忧顺势躺下,微微叹息:“或许是西照王。”
“西照王?”
“他一直有意问鼎,抓了我要挟长欢结盟,也算是可行法子。”
她笑了一笑,分散他的注意,将他心头针猛地一取:“你哥哥这样看重你?”
分明痛得扭曲,他仍然哼笑,装作无碍:“他喂你吃那颗药,许是爱屋及乌,他知道我在意你,就帮我保住你的命,好让我有时机去……”
轻快语调戛然而止,他不说了,反而沉默。
她隐隐猜到后半句。
捏着绣花针的指尖被人碰了碰,独孤无忧眸光黯淡,朝她告歉:“三番五次连累你涉险,对不住,云姜。”
云姜收了那支绣花针,抿嘴一笑:“发了善心了?”
他扭过头,神情柔软地凝望著她,笑意淡淡,不知是不是真心话:“有,还不至于放你走,我不让你走。”
她无可奈何,将一支细长银针捻进他的颈侧,让他好好睡一觉:“就知道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独孤无忧笑得勉强,默默牵住了她的裙摆,喃喃自语,云姜,不让你走,哪里……也去不了。
他渐渐昏睡过去,指尖还拈着她沾满泥水的裙摆。
云姜缓缓喟叹,疲惫地靠在车厢上,眸中潜藏一丝锐利,浮出水面了……这个人,这一群人。
一切都……开始有头绪了。
她嘴角幽幽扬起,摊开十指,杀了这个人,杀了他们,那样她才可以安心去死。
这样来看,千丝万缕间,终有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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