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巴掌把药膏按在他的腕骨上,冷笑道:“你并不欠我什么,那是我自愿拼命。”
“这算多情还是无情?”
“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该问,也不该来说,你们兄弟如何与我无关,你若是要他过得好就该尽快把我送走,让我离开这里。”
她将纱一圈一圈缠绕在他的腕上,打上结:“长痛不如短痛,独孤长欢,你明白这道理。”
他瞧着精细的纱结,微笑喃喃:“照这样说,我就不该忍受心疾之苦,自尽岂不痛快?”
云姜挑起药膏均匀抹在纱布上,回答得讽刺:“你这种人不会寻死,他更不会,你们只是拿我的命寻欢作乐,你们败了,我岂不是也要跟着陪葬?”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跟皇家扯上关系,总没有好下场,我不觉得自己的命大到那种地步,也不觉得自己重要到了那个地步,一旦到了该抉择的时候,总会被放弃,牺牲。”
他淡淡地问:“你以为你懂我?”
云姜抬起脸,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光亮的眼睛却刺伤他的心神。
“我不必懂你,也不必懂他,你们更不会来懂我。”
她说着就将药重重按在他的心口上,让他痛。
他压抑着那一股痛楚,轻声说:“云姜,你防备太过,从不肯信人。”
“你们没一个好人,却要人来信?我能从秀朝走回去,靠的不是侥幸,多少回生生死死,凭什么叫我信你们?”
长欢垂眸瞧着她,瞧着她眉目间的一丝烦闷,无可奈何地微笑,她说得好,也说得对,人的心思和诡计交织得复杂,谁会平白无故地信人?
洛塘边境。
天上月勾弦,野道上蹄声阵阵。
一道硕大的影从地面翱翔而过,正在奔袭的一队人马察觉有异,突然听到一串银铃响动的声音。
黎宴修拉了缰绳,警惕地看向周围,在他身后的端月一抬头,看到不远处巨杉上立着一名深紫衣裳的女子,她头戴银冠,一只火红小貂盘绕在她的肩头。
她朝指尖轻轻吹了一口气,一大群银月蝴蝶登时幻化出来,潮水那般朝端月飞去。
端月瞳眸圆睁,惊怔一瞬,下一刻凭空消失在马上。
众人大骇,拔出弯刀纷纷围指为首骏马,只见那紫衣少女不知何时背坐在黎宴修身后,她双手环胸,轻声笑道:“阿郎,这么着急去哪里?”
黎宴修余光一斜,瞥到锐利的银冠寒光:“七族蛮夷。”
紫衣少女翘起小腿,露出系在小腿上的丝带与银铃,笑容妩媚。她逡巡过众人,不慌不忙地问道:“去沅陵抢亲谢郡主不成?”
黎宴修目光一厉,反手一抓,她却似水流滑到他的身前,勾着他的脖子,娇笑道:“端月公主借我一用。”
他眯了眸子,攥得她手腕发红,哪知她缓缓靠拢,盯着他利如鹰隼的眼睛,气息如夜兰:“事后就还给你。”
他猛地一拽,紫衣少女霎时散成一团蝴蝶,林中回荡她讽刺的笑声,幽幽旋绕着。
黎宴修浓眉紧皱,张开手,一只银月蝴蝶扑打着翅膀,在众人诧异目光中散成磷粉——
奉朝,重烟府外。
不是水乡,胜似水乡。
潮水喧嚣盖过梦境,汹涌得吞没宁静,摇晃的纱帘后,一只素手紧紧抓着锦缎。
枕上人眉眼蹙起,低声呢喃着,灵犀。
梦里宫纱高深,重重叠叠,就像数不清的业障,高热不退的小女孩在屏风后艰难喘息。流光凤袍拖曳过去,响起金镯声。
她躲在柱子后,偷偷看屏风,一道高大身影过去,低声说,花秀丹呢?
“不能给她用。”
那道清冷男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
她记不清楚了,那些言语模模糊糊,她亦模模糊糊,画面一转,霎时出现一道童声,是天英皇帝。
“太子妃,嘘,不要出声……”
“陛下,陛下,救救我。”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满手是血的天英皇帝跌坐一旁,又骇又惧。
她不敢出声,瞪大眼睛瞧向那头,再次见到了那一道高大身影,被提起来的金靴在半空中踢蹬,她猛地藏起来,捂住耳朵想要逃避。
“是,母后知道朕在这里,你……你胆敢杀了朕的话……母后不会放过你!”
“婉歆,朕要杀了他,杀了他们!”
枕上的人一下子坐起来,涔涔冷汗浸透衣衫,惊魂未定。
执掌烛火的宫娥快步过来,问道:“郡主,怎么了?”
她却扶着额头,想起了一个人,喃喃自语,锦鸾王。
船队顺水而下,夜风吹得十分凉爽。
谢婉歆披着外衣,屏退了侍女,独自走了出去。还在守夜的士兵握着火把,神情坚毅,她拉紧了外衣,一踏上甲板就看到正在遥望对面的谢秀洇。
他腰上的那把水色剑十分纤细修长。
犹如记忆一闪,谢婉歆压下心底的惊吓,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秀洇回过身,眉目轻笑,那笑容却十分冷漠残忍。
她坐在一旁,低声说:“再过不久就可以越过长陵了罢?”
他轻描淡写地答:“自然。”
水君蓝衣摆在风中摇摇曳曳,谢婉歆慢慢抬起目光,发觉他垂下的眼神冰冷得不像人,轻声问:“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吗?”
他说,怎样的人?
她微微发怔,不自觉脱口:“像这样的人,没有生气,没有生机。”
他神情淡漠,没有什么可以摧折一样,目光那样平静。
“比起提线木偶,还要多有生机?你以为平静算不得一种抉择,一定要歇斯底里才算鲜活?”
她听得愈发怔忡,提线木偶么,好比方。她自知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哑声问:“那什么叫人之常情?”
他缓缓勾起嘴角,眸光倾泻出夜潮那样的幽暗:“什么是人之常情?你来告诉我。”
他负起手,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
谢婉歆心头直跳,秀眉皱紧:“他们都说是你杀了那个人……”
他淡然处之,轻声说,谁?
那一段水君蓝近在咫尺。
她只敢盯着他衣摆下的银色流云纹,沉默了。
他再次卷起笑容,讽刺那样:“你不敢说。”
谢婉歆抬起头,仰视时,沥出一丝怨恨与厌惧。
他视而不见,笑若吟风:“做个聪明人,婉歆。”
她又垂眉苦笑,抚摸腕上的镯,是,她自己选的路,不会后悔。
谢秀洇径直走到船舱,撩起帘子的刹那,遇到了谢长卿,他恍然未觉那般,笑得爽快:“表兄,还在巡夜,真是好兴致。”
“不过近乡情怯,长卿。”
谢长卿一挑眉,帘子已经从他肩头滑落下去,他重新撩起帘子,却见这人背影冷冽如霜,不近人情。
他甩下帘子,哼笑着,近乡情怯,好一个近乡情怯。
小剧场:
距离上一次抵足而眠,快九年。
十七岁生辰那天,是在淘金矿场过的。
他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各种各样的好酒,步伐凌乱地回到卧处,倒在床榻上。他一阵乱摸,勾出来一只戴着滑稽面具的枕头。
他借着醉意,狠狠地打了“他”两拳,又突然像可怜的小狗那样蹭了蹭,搂在怀里,呼呼大睡过去。
同天夜里,白芨送了一只孔明灯,骗人说可以飞到天上去传递相思。
长欢应着火光,题了一行字。
字迹清隽。
白芨放灯时偷偷瞧了一眼,对这个愿望嗤之以鼻。
岁岁年年人相映。
彼时的云姜正困在大山里,拄着一根竹杖,对撞到她的参天树破口大骂。
还没有乔装出宫的兰烟贞正负手看向漫夜星辉,轻声问青女:“星轨相交,天地玄妙,十年磨一剑,是不是可以参透一件事的变数?”
“天地唯不变即变,主子。”
兰烟贞漠漠无言,人被杀就会死,这事情着实简单。
青女突然看到他抬眉微笑,眺望天下……为了不被杀死,他只好先杀死其他人,所有人,哪怕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他立在彼岸,像无措的孩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