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得久了就不自觉看向她纤长眼睫,雪白脸颊,微红唇瓣,他怔了一下,旋即耳尖发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装作去看那支流光溢彩的金玉九连环。
金玉相扣,难分难解。
他捡起九连环,光亮金柱倒映出他的轮廓,他忽而声调淡淡:“我头一次玩这个还是看漱羽娘娘在玩,按道理说,她是夏家的名门闺秀,怎么不会玩这个?”
玉碗里的银耳犹如玉泽,调羹搅拌时,分不清梨子的新旧,叶蓁蓁再次抿了一口,漫不经心:“你怎么知道是不会玩?”
三皇子微微凝神,在烂漫绚光里道出疑惑:“她玩的样子同你不一样,蓁儿,你虽然步步慢,却不新奇,她似是头一次玩这种东西,有股新奇的劲儿。”
叶蓁蓁一口一口咽下,甜滋滋的味道散着清香,叠出了药性。
三皇子故意摇出阵阵清响,像记起什么,突然问道:“太子妃从来没有去祭拜过夏家的祖先是不是?唯独那一年……”
“她是太子妃,已经是天家的人,自然不会擅自离开皇宫。”
摇晃的手一顿,清脆的声音随即一止,反而教人不解。
三皇子撑着脸,透过金玉环扣看向对面,连她的眉眼都染上一层眩目。他眸光薄薄,问得似是而非:“蓁儿你分明同漱羽娘娘不熟悉,为什么偏帮她说话?”
叶蓁蓁抬起眉眼,笑意纤巧:“你要说什么?”
他缓缓摇头,又否决了某个念头:“只是些许奇怪罢了,”他若有若思地摇晃九连环,想起这种声音也常常出现在她的金绞丝双镯上,“你为什么戴一对细金镯?只有漱羽娘娘爱戴双镯。”
叶蓁蓁狡黠一笑,声音却透出一线冷:“莫非我是漱羽娘娘的女儿不成?”
三皇子盯住那一串九连环,唇角沉默。
这自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漱羽娘娘没有失去那个孩子,或许不会……他们不该出使奉朝,若非路途颠簸……她的音容笑貌其实已经遥远,他知道她早不在这世上,就像忘川河水隔开两岸,她的身影——模糊了。
“蓁儿,你说当年太子爷为什么执意要去奉朝?”
她放下玉碗,轻声说:“为什么提这些事?”
三皇子还是摇摇头,不肯多说,只是无忧……无忧要娶妻了,他必定会去椿庭夏家祭拜,当年太子爷以帝王之制下葬,却没有入帝陵,太子妃的棺木迁入却没有合葬……太子爷猝亡那天,太上皇一瞬老去——
那一夜,他父亲领兵入宫,成了太子……天下人传他趁太子爷重病逼宫,弑兄夺位。
也是那一夜里,他曾亲眼见了病重的逐歌太子,一袭白衣,胸前血迹斑斑,根本不像病死。
当时太医宫人跪了一地,坐在一侧的太上皇头发凌乱半白,神情近乎凶狠,在他亲口册封他父亲为太子时,他甚至忍不住生出同样的怀疑……和世人一般的怀疑。
他还在思忖时,素手忽然夺走他手里的九连环,打断沉默:“漱羽娘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三皇子蹙眉回忆,说得不大肯定:“像是两个人。”
解九连环的指尖一错,就像稍纵即逝的念头,叶蓁蓁闪过一丝敏锐,他浑然不觉那样,还在仰脸回忆:“或许只是做了母亲,性情不大同了罢,在人前很是张扬聪慧,人后却温柔谨慎。”
他说着就笑出了声,摸了摸鼻尖:“这说得很古怪对不对?她怎么会是两个人。”
“椿庭夏家被灭族,只剩下她一人,身居高位却保不住母家——想必自责罢。”
她的回答十分轻描淡写。
三皇子微微眯眸,对她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却无从说起,沉声问:“难不成她……”
“她疯了?”
三皇子瞳孔一缩,旋即蹙眉呢喃:“蓁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叶蓁蓁倏地解开九连环,眉目罕见冷漠。
破谜之法利落干净,他却极不是滋味,仿佛刀光剑影就在那一瞬:“蓁儿,我一直很敬重太子爷夫妇,虽然母后同漱羽娘娘略有不和,但是……”
“夏家为什么被灭族,你知道么,穆宇?”
他神情凝重,有所耳闻,却知道得不真。
她抬起眼帘,字字句句如洗血肉,又在讥讽世事无常:“若是夏家还在,叶家还有一席之地?你别忘了,夏家曾经也有一位武功盖世的夏大公子,他不死,便没有舅舅的今日,镇北侯就不该姓叶,而是姓夏。”
她说完就把九连环高高举起,而后猛地敲碎在案角。
玉环碎裂一地,唯独金柱还在孤零零地散发光辉,他被这一幕刺痛,怔怔地看向叶蓁蓁,她眉眼间的薄凉犹甚。
“解开的九连环就不再有用处,你看现在的郎家,有朝一日是否也会取代叶家?”
指尖一松,金柱叮咛落地,躺在一地的碎玉里。
叶蓁蓁慢慢将案上剩余碎玉收到一处,道出猜测:“元阳说不定只是为人做嫁衣裳,她太得意,也太贪心,”她忽然一袖扫下,摔得碎玉泠泠作响,眼神敏锐得犹如金玉之辉,“穆宇,你说,郎姐姐为什么不来选妃?”
——来得迟,兴许才是来得好。
三皇子目光一炬,为之一振。
千里之外,夜枭惊起。
受了伤的紫衣银冠从树梢一跃而过,银月蝴蝶跌落层层磷粉。
周围鬼影瞳瞳,不时传来古怪的鸣叫,月光重新浮出云层时,她撕开衣袖,咬牙缠紧了自己的伤口。
忽而一声戾啸,叫她冷汗直冒,红貂盘在她的颈上,警惕地盯向对面。
这人影在树下,唯独一把剑柄露在月光里,泛着寒锋。
荻漪松了一口气,赶紧跪在这人面前,低声唤道:“大人。”
这人负着手,目光冷冷的:“人没有抓到?”
荻漪看着地上修长的影子逼近,心跳如擂鼓,压住了呼吸。心知这人的脾性,她将头压得更低:“属下不才,突然有名灰衣女子将人劫走了。”
“灰衣女子?”
“她的剑上有家徽印记,姓郎。”
——夜色愈深,宫门归禁的更声传遍。
殿内安静如水,就像深宫原本的样子。
叶蓁蓁蹙着眉,盯着游鱼出神,一池空明澄澈的水,将烛光摇曳。
她记起同样的浮光,悠悠晃在脑海里——那天下午,那个人颓败地坐在光影里,紧紧握住还没有做完的小衣裳,恍惚得似抽空了生气。
他一抬头,怔怔的,眼底悲与痛浓烈得成了红,默默淌出一道痕迹,无声的。
她亦怔忡,更在他黯淡眼睛里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不懂人世悲喜,不懂生离死别,那是泪,还是血,她也分不清楚。
只一眼……是一片空旷得荒凉的天地之境,原来,沧海桑田是一种意境,在人的眼睛里。
一切……愿景难得,不过浮光掠影,世上多的是痛苦与哀怜。
她轻轻地望着,眸光穿不透水光,唯有淡淡的叹息,千百年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一刹那,归于寂灭。
再一回神,却发现了殿前的衣影。
原来人还没走。
身如松柏的少年立在殿前台阶下,背着手,脸色很难看。
叶蓁蓁提裙到他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问:“不是回去了吗,还不走?”
他抿着唇,望着地砖花纹:“我在想你说的那些话,蓁儿。”
今天的月色不太好,只有乌云,恐怕后半夜要下暴雨。
叶蓁蓁打量他被灯笼照出的影子,说:“想什么?”
他偏过头,凝视她半垂的眉眼,如雪肌肤在夜里生出一股寒冷的气息。
“蓁儿,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当年的事,你为什么会清楚?”
闻言,她缓缓抬起脸,笑容在灯下半明半暗。
他为这种笑容心惊,亦诧异于看不穿她的玲珑,本以为他已懂她,才发觉她远远越过,一刹那,他不自觉加重了声调:“蓁儿。”
叶蓁蓁摸到他的脸上,可怜那样抚摸着,一瞬间,金绞丝镯滑落到皎白小臂上,撞出他熟悉的声响。
他深深地望进去,指掌覆住了她的手,试图明白她瞳眸里的幽邃。
“穆宇,双生子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若是夏家从未出现过双生子,那么皇室也许出现过一对未曾被人知晓的双生子。”
他呼吸滞住,不知自己声色沙哑,问:“谁?”
叶蓁蓁注视着他英武眉眼,深知那个人对他十分重要——
逐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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