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站在她家门口的时候怔了一会儿。
隔了一天,她觉得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明明也没发生什么变化。小区里那群平时吵吵闹闹的孩子依然闹腾,拉着风筝从门前跑过。 对门一个人住的那位八十来岁的老太太柱着拐杖出来遛弯,隔壁栋那对每天吵着要离婚,可就是没离的夫妇今天也还在吵架,一切都如往常。
可就是变了,变的地方可能是没人和温晚打招呼了,也可能是她家比平时安静得多,家里天天叫唤的金毛犬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胭雨站在她旁边就这么看着。
温晚没直接穿墙,即使她知道她可以。她像从前一样走到正门前,直到发现没法打开锁上的门才只好从门中穿进去。
没别的原因,她就是想这样做。
门穿过去就是她熟悉的客厅,里面没人,陈设和温晚离开前一样,温晚进来后回头看了看,胭雨并没有跟上来。
温晚在客厅里走了一圈。
怎么说呢,虽然穿墙是成功了,但温晚没有兴奋的感觉,一点也没有。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按理说这时间家里人都起了,老妈应该在做早饭,她姐一般会来客厅看书,或者在房间里做做题目,而老爸就忙得很了,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的,不久前回来了一个星期,前几天又出差去了,貌似是去北京和客户洽谈。
也就温晚这样高考完后解放自我,每天晚上在游戏里和人对线到三四点的人这时候才会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这个点家里没声音,那只有一个原因了。
温晚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如她预料的一般,都是空的。
不仅没人,狗都没剩下。
温晚又从门里穿出来,胭雨还站在外面,伞又撑起来了,干脆地把刚有点苗头的阳光给挡住,阴影下被面具遮住一半的脸白到发灰。
“我家没人。”
温晚靠在门外头小平台的栏杆上,摊手道。
胭雨表情没什么波动,她抬眼问:“那你还要呆下去吗?”
“我无所谓啊,”温晚耸肩,她看着胭雨一幅平淡、很有耐心的样子,问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做吗?”
“没有,”胭雨摇头,“我挺闲的。”
“等多久都没事?”
“没事。”
“这么闲啊,”温晚托腮,“你一直都这样吗?”
“嗯。”
温晚意外:“还真是?那你以前都干些什么?”
“去想去的任何地方。看看风景,看看人,看看正在发生的故事,听听已经发生过的往事。”
“还挺惬意,”温晚评价道,“不会倦吗?”
“会倦,当然会倦。”胭雨把伞撑高了些,“只要时间够长,再怎么有意思的东西,也终究会倦的。”
温晚听完趴在栏杆上想了一下。
“听起来……你活了很久了啊?”
“是挺久了。”
“有多久?”
胭雨少见地顿住了,她微微眯起眼睛,温晚看得出她在思考,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得出个结论来。
“记不清了。”她说。
温晚识趣地闭了嘴。
久到自己都记不清了,胭雨不是人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了,是多少年的老妖怪呢?这点她还没搞清楚。
温晚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时间过去。
她猜到自己要等许久了,不过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第二天的晚上。在此期间温晚无数次埋怨过自己家的行为习惯过于良好,出门以前把电源整个拔了,连个电视都没留给温晚看。
她家的人是一起回来的,包括温晚她爸居然也跟着一起回来了,他跟在温晚她姐和她妈后头进的门,三人脸上都有疲态,像是几天没睡过觉,眼底下一圈淡淡的黛色。
所有人都很沉默,进来之后没人说话,她姐温潇语打开了温晚心心念念了两天的电视,频道拔到中央卫视。
在放新闻联播。
“……由深圳起飞去往澳大利亚墨尔本机场的MU139号航班于8月2日夜间11时起飞,次日凌晨2时同机场失联,目前事件还在调查中。据悉,该次航班机组人员和乘客共241人……”
声音戛然而止,她妈抢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谢知书,这个快五十岁的女人脾气一向躁得很,特别是这两天,随便一句话就能踩爆她的雷点。
“看什么看?我们去现场都没得到消息,你还指望新闻告诉你呢?”
她随手把遥控器摔在茶几上,发出能刺破耳膜的尖锐声音,温潇语手抓着衣袖,咬唇站在电视机前。
“万一能看到什么呢?”她轻声说,“看了总比不看好……”
“你就是看了能怎么样,有用吗?两天,你看看,这都两天了!那群废物要能找到什么,早找到了,还能等到现在?”谢知书怒气冲冲道。边说边低声咒骂,“还说什么赔偿金……赔偿?钱给的再多有屁用,一条人命他们赔得过来吗?”
她在那里骂,温潇语垂头站着什么也没说,温晚她爸温城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还算得上理智的男人,上去安慰妻子。
“别说了,事情都发生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忙了两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会儿,冷静一下,今天晚饭我来做。北京那边的事我都推了,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温城还穿着西装。西装的款式很新,却有些皱,上面粘着泥土,想来是一听到消息就从A市赶回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他好说歹说把谢知书哄回了卧室,自己也换了套衣服打算去做饭,温潇语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电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爸,Feather在哪?”
看见温城换好衣服出来,温潇语闷闷地问。
Feather,他们家金毛的名字。
温城还没开口,谢知书的声音穿透卧室飞出来:“你那狗送去你叔叔家了,林翔那小子对小动物喜欢得紧,饿不死它的。”
“知道了。”温潇语应了声。
温城看出来她不开心:“也别太难过了,阿晚她……家里都这个样子了,过段时间你又要回学校,没人能照顾得了Feather,寄养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知道的,爸,我没难过。”温潇语摇头,不再说什么,“我帮你一起做饭好了。”
她站起来,把遥控器放回原来的地方,和温城一起进了厨房。
温晚还在客厅。
她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整个过程,每多看一秒,她的心就又沉下去一分。
胸口好像有块石头堵着,温晚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最开始的打算真不错,她就应该走,走越远越好,省得回家看到这种场面给自己心里添堵。即使没有出现那种一群人凑在一块几哭着吊唁她的情形,但这样的状态根本就是一种反向的折磨。
没人哭,但比哭了还让人难受。
仿佛沉默的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谢知书是很少骂温潇语的,一直以来她要打要骂都是追着温晚。逃课打她,偷啤酒打她,去网吧玩游戏打她,和朋友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也打她,温晚这十几年来没少被皮鞭伺候。温潇语在她这一直都是正面教材,谢知书经常让她学学她姐,别整天干些有的没的。
温晚记忆里她唯一一次骂温潇语好像还是温晚八岁的时候,那时温潇语十岁,她们和Feather在小区外面玩,温潇语光顾着看狗,放温晚自己乱跑,差点被一辆大货车撞上。事后谢知书教育了她好久,第二天温潇语去学校时眼圈都是红的,被人说像兔子。
但像今天这种温潇语就开了个电视,谢知书语气就这么冲的状况,别说她,温晚都少有享受这等殊荣。
这只能说明她老妈的心情的确是烂透了。
厨房能听到切菜的声音,温晚站在谢知书房间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一眼。
温晚思量再三还是探头看了一眼,谢知书背对着房门,手里拿着本书。
在看书?
温晚松了口气,还好,看上去没出什么问题。
她就怕她妈一个激动提着刀去航空公司砍人。
谢知书忽然把书放下了,温晚看着她抽了两张纸巾往脸抹。
温晚瞬间惊悚。
擦,她妈这不、不会是……在哭吧?!
她又看了一眼谢知书之前拿的那本书,从搁置的方向来看……
得,她拿反了。
温晚没敢接着再看下去,她赶紧缩了回来,一溜烟跑到了房子外面去,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胭雨还在外面,她找了把椅子坐着,撑着伞坐在那等温晚。
“出来了?”她看见温晚慌张地跑出来,“不接着呆下去了?”
“呆不下去。”温晚摇着头从台阶上小跑下来,“气氛太压抑了。”
胭雨默默站了起来。
“那你想去——”
“你想去哪?”
温晚截住了胭雨的话头,抢在她前面问出了胭雨想问的话。
“……”胭雨看了眼这个抢她话的人,偏过头望着灰下来的天,“你喜欢的地方就好,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温晚扯着她往小区外面走,“有的地方让你想笑,有的地方让你想哭,有的地方你去过之后就不想再离开了,而有的地方你一旦踏入就不想再去第二次。”
“比如说我现在,就一点也不想回我家。”温晚接着说,“但我很乐意去其它地方看看。”
她停顿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来自胭雨的任何回应。
“哎,你就真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的吗?”温晚用手肘戳戳她。
“没有。”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呢?”温晚不满地咂嘴,随即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上海转转吧。”
胭雨的目光顿在她被温晚拉着的手上。
她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迎着温晚朝她投来的疑惑目光,平淡地答道:
“可以。”
在黑下来的夜里,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出小区。
六点半,上海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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