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归携

鸦羽顺着漆黑的天空,在孟峥的眼里飘转而直落下。

坐在春意盎然的院,视野之内所能触及的,皆是一片茏葱。

淡粉色的杏花开在枝头,映衬如冬去春来,早已落下的红梅白雪。

孟峥坐在宫廷的小院,看着扑棱翅膀的乌鸦落在他面前的枝头上,眨着眼睛看着他,又歪了歪头。

那坠落下的羽毛飘落在石桌面,落下的淡黑阴影铺散在摊开的信页卷边之上。

上面以墨书写着简短的话,这些话随着鸦越过山脉,几经周转,已经晚了一个月半。

孟峥垂眼看着上边的内容,垂下的羽睫细密遮掩住他的心绪。

【东澜溃败退兵,灏乘胜追击,俘获敌军,直指敌都。】

风过,树梢淡粉色的花叶飘忽落到他的信纸之上,孟峥低低咳了一声。守在不远处的侍从正欲上前,将药碗端上,却又被他虚虚抬起地手,止住了身形。

孟灏准备攻打东澜。

指尖下意识摩挲信纸粗糙的背面片刻,孟峥失神一瞬,又将飘忽到半年前苍郡所发生之事的思绪牵扯回来,淡淡叹息。

乌糜众若不灭,那东澜即便这场战争败了,也会有下次,下下次,无数次的再次举兵,趁他们不胜防时攻打进来。

想割舍去这心头患,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只不过这么以来...

想起昌德帝那高举殿堂之上的沉肃面庞,孟峥正欲思考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痒,他蹙眉抚上喉,却咳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鲜血在绿荫草地上绽出花,白光之下,他的双眼蒙上了层无神的色彩。

守在后面的侍从再也等不住,小跑着过来,触及那一地血红,又惊地转头急唤起太医,将手中那碗汤药端到了孟峥的手里。

苦涩淡褐色的汤药倒影出他沉默的面庞。

孟峥视线在那碗汤药上落及一瞬,又飘忽到已尽数苍白的手上。

时日无多。

是时候要去和父皇说些有关于之后的事了。

孟峥将药碗一饮而尽,早已习惯的苦味再次充斥唇口,这些年以来,他都是这般饮下。今日却有忽地产生出抵抗、呕逆。

他乏力地手支撑在石桌上,和熏的风从面前抚过,衬里轻触肌肤,却感通体寒凉,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一生,这二十几年来,一直所追寻的事物,竟然如竹篮打水般,一场空。

孟峥不知是该笑自己过于虚妄,还是该笑自己是猖狂。竟然用命做注,去追寻那水中花,镜中月。

付出再多又有何用?

别人生以来就能轻松得到的东西,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只能徒劳着伸着手,去试图够那片苍茫星空之中的一点亮。

被眼前的事物所遮挡住了眼,却忘记自己脚下所塌得是万丈深渊,而非人家的坦途。

孟峥将信纸慢条斯理地收起来,无视自己还在发抖的手,只转头朝仆从道:“...取纸笔来。”

“是!是!小的这就取。”

仓皇间,侍从还不忘从桌上捞起那已经喝完的药碗,转身就朝身后的殿内走。

孟峥轻轻叹息,揉了揉眉头。

和宗门的协约早已谈妥,那一旁的事也便不再由他接手。

需要清扫的主教残党已经在去年的冬日便已全部连根拔除。

知晓他身体不好,父皇也给他赐假。

接下来即便是静养的时段。

好似什么事情都已处理完了,心却仍然空茫一片。

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太医被侍从领了过来。

接过信纸,那太医紧张地上前查看,孟峥随着太医的问询而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落到那被侍从送来的信纸上。

米黄色的信纸映竹午后惨白的亮光,照得他双眼刺疼,等待围在他前边的人都同他说了些话,退下之后,孟峥才将信纸缓缓的抽了过来,垂眼在上边落了笔。

孟灏既然打算去攻城,即便是与父皇提前请缨过。

他的身体并不能支撑去很远的地方,先前领命清扫主教残党已是极限。

若是父皇有意将皇位让给他更英勇善战的孟灏,也能理解。

去追寻那些以往做过,如今却又质疑的问题,仅不过是徒增烦恼罢。

孟峥将本寄予孟灏的信件写了几行,却又顿下了笔。

敌营粮草烧毁,也当是昌德帝本就预想到的一条路。只不过是见着京城仍有老鼠逃窜,即便随意用了张暂为趁手的棋,去吃掉那颗子。

眼下同萧映竹那方有关联之事都暂告一段落,不妨先去问问那边的状况?

姜念在那一局中,倒是个大功臣。

只不过他离那一局还是远了些,左右没有多少眼线能告知当时的状况,如今能做到的,仅仅不过是写几行不痛不痒的话,送过去慰问罢了。

至于这只乌鸦......

孟峥从信件上抬起眼,看向前方还停落在枝头,自以为自己瘦小实则压弯树枝的胖乌鸦。

它仍然眨着眼外头见着他,见到孟峥从信件上放下笔,以为是又将要再次出发,即便扑棱到了石桌上。

轻轻缓了息,孟峥乏累的收回了视线,准备将手中的信页撕毁,重新再另起一封。

【皇上封姜姑娘为良种大使,不知她何时能到京城接旨?若她有空,还望允我一见。】

近日朝廷或多或少也有多少与萧映竹相关的风声,不过大多都是与姜念相关。

若是姜念再从屏州回到京城......

孟峥视线忽而一顿,抬起眼来,看向前方正歪着头的乌鸦。

应当不是了。

姜念,应该本就在京城之中。

这一年春来得巧妙,在雪还未全然将京城覆盖成一片苍茫的白时,那象征生机的绿叶即便抽出的枝芽。

孟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眼看面前那生机盎然的古树。

今年恰是春来到,即便得到了大捷的喜讯。

东澜粮仓匮乏,内忧外患,凌冽的暴雪更是压垮了数十间房屋,百姓苦不堪言。

孟灏即便率军连攻数城。

省去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东澜兵力与先前相比是大不如前。

想比再稍等一段时日,必能收获满意的战果。

关乎饥荒而兴起的邪教,在驱虫剂与化肥的驱散蝗虫的大境下,终会被属于洹都的铁骑踏平,两国百姓得以安宁。

潇湘的雨又开始连绵的落下。

春雨总是繁多。

溪枕从民居出来时,油纸伞下的眉眼被柔和的光芒照亮,连绵的雨丝裹挟着春意盎然的绿叶湿气,弥散至鼻息。

石板街上,这儿并未受到战争波及的人们如常过着平和的日子。

除去商铺上多了些有关那远在屏州的梁都药肆所售之物以外,也不再有什么过多的变化。

日光下,荧荧的光亮从街道坑洼的积水中反射出来,溪枕垂下眼片刻,又回头朝那间已妥善修葺的石房看去。

那曾保留着他与简诗筠的石房再多年后,被他完好的保存下来。

相约过的诺言却被时间与命运玩弄,终究是随着潇湘的溪水而去了。

或许在哪一年的秋季,那承载着满是思念的黄叶会落入水中,睹物思人时,接连泛起一圈涟漪。

街道上玩闹的孩童笑着朝他这儿奔跑而来,匆匆地掠过了他的身旁。

溪枕被孩童的衣角拂过了手背,倏忽垂下了眼,却只见得一女童站在他面前,眨着眼看向他。

心有感应般的,他垂下眼,才发现来潇湘之后,出于以往习惯与不便明说思绪而戴在手上的玉石串的红线从袖口露了出来,晶亮的瓷玉石在春雨过后折射出了星点光芒。

惹得面前玩闹的女童在嬉笑奔跑中停下了步,对这漂亮的光点有些念念不舍。

溪枕抬起手,目光落在那手腕上的红绳片刻,却终是没有将它摘掉,再次落下之时,那片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了那抹璀璨的亮光。

远处的同伴呼唤着女童,让她从袖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光芒中转移走了注意力,再次欢笑着朝前边跑去。

冰凉却清新的雨丝碎风落在面庞上,溪枕直视着那柔和的日光,又眺望向远处的山脉。

再那片山之后,将是新的天地。

至于这片刻缠绕在心中的思念,也将要随这场春雨流逝而去了。

油纸伞垂落在石板上,倒影浅淡,勾勒出新竹绿叶的伞面。

几滴雨水顺着伞面坠落下去,打破这宁静的倒影。

再过片刻,那层覆在水面上的倒影也重新回复了光亮。

民宿的老板低头数着钱财,记着账簿。

抬头往门口一看,才发现那近期在民宿留宿的外乡人,不知何时已从街道上离开。

他不由从柜台后走出去瞧,街道上行人纷纷,终是不见那绾着木簪,气质阴柔又锋锐的男子。

再望前路看,却只见光芒万丈,山峦连绵起伏。翠影碧空,天际勾勒着它们的身影。

那老板抬起头,怔愣了一会儿,又回过头,看了看方才还站在这儿结账时的空地。

那名男子,许是又踏上新的路程了吧。

日光正好,比起处在旧地相思,不如携前尘,去见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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