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灯灭

姜念没有错过萧映竹的言外之意。

此时同乘一辆车的核心原因终于开了头。

适应了暗夜的眼已能看明没有月色照亮的砖瓦房屋。

快到姜府了。

“阁下去哪都有自己的原因,我自是不会介意。”

姜念清澈的双眸划过一道流光。

“但我确实是知晓了。”

路上似乎是有碎石牵绊住车轮,车厢颠簸了一下,即而又平稳的向前行驶。

外头传来少年的声音。

“小姐,姜府快到了。”

姜念错开视线看向窗外,压在心底的事情还未放松,轻搭在双腿上的手还攥着。

“阁下准备怎么回府?”

漆黑的视线仍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有着实质感。

“不劳姜小姐费心...”

他话声稍顿,一丝微妙的情绪若揭。

“有没有遇险?”

没想到萧映竹会这么问,姜念稍怔一瞬才摇摇头。

“阁下也太小瞧我了,我每次出门都有带防身之物的。”

外边的隐在昏暗光线里的房屋倒退着。

对方莞尔勾起唇,眉眼一瞥窗外,转瞬又换回方才的话题。

“那姜小姐还有个问题未回答。”

“若无妨,现在就说来听听。”

他的声调懒懒散散的,又有点儿漫不经心,像是潜伏在深处的猎手。

姜念有时候会莫名的感到萧映竹的问话方式就是插入在聊天之间,像是谈叙一般轻巧。

虽问的寡淡而又随意,但每次却能精准的切入那个点,有时还像是能看清她的心思,故意往另一方面去引。

就像是想忽然触及到她的心底深处,又似燕影在平静的水面上一触即离,不留下任何掠痕。

而漾起的圈如开水般无味,过了一会儿便会逐渐的消退。

厢内清甜浓郁的香还未退散。

“有。”

姜念再次抬起眼,指尖仍微攥着,看向他的神情困惑真真切切。

“我家有个亲戚,要和我谈生意。”

……

回到姜府打开厢房的时候,桂枝还坐在厢房外的几阶石阶上,双手托着腮。

走进一看,竟是睡着了。

近种秋的日子虽然晚上还有着余热,但大晚上睡在外边不好,还是有可能着凉。

姜念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靠着檐柱上睡得正香的桂枝。

“桂枝,桂枝?”

她叹了口气。

“醒醒,回屋睡。”

被打扰美梦的桂枝忽然抬起手胡乱挥了挥,差点碰到站在身前正喊着她的姜念。

挥动而带起的一小阵凉风让桂枝察觉到有些不对,猝而猛的抬起头。

“小姐,你怎么.....”

头抬起地太猛,脖颈“咔”的一声,桂枝嘶了一声,揉了揉脖子。

“哎呀,小姐,不对。”

环顾了下四周后,桂枝有些茫然。

“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姜念失笑道:“是过累了吧,赶紧去休息。”

“嗯,好,啊不对。”

桂枝想起刚才被姜母交代的事。

“夫人说给你备了点垫肚子的粥,还在小厨房温着呢,小姐快去尝尝吧。”

忙了一天,和萧映竹也算是快聊了一晚上,就算与他有些亲近点,也总会不由自主的绷起自己的神经。

姜念抬起手掩住了一个哈欠,有些泪眼朦胧的应着。

“好,我先洗漱下。”

厢房的烛火飘忽着,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雕花木窗才显出了身影。

窗里的光淡淡消熄,暗色愈显。

两名暗卫抵着被云雾所笼罩着的月色轻巧跃过房檐,悄无声息地现身在刚从那厢房收回眼的萧映竹前。

四下静谧,稍起的风也停歇。

不需要其余提示,主子命他们来看守外加保护的地方便是这处所停落下的庭院。

两名暗卫与萧映竹交接而过,那封信被收纳起来,漆黑的封面只在云雾交错散开前露在空气中一瞬,倏而隐匿。

月的影入了庭中的水,周边的地上倒影出浅而亮的波纹。

敛下眼底沉重而纷繁的思绪,萧映竹不再停留月下莹莹发光的庭院,转过身随即在院内隐去了行踪。

秦览从艾手中接过字条。

给溪枕送信的鸦停在窗前的花盆上,乌黑的两粒似镜子映出面前的人,过了一会儿,静静的歪了歪头。

站在一旁静默等着秦览回复的艾转头看见了鸦,透过花盆里枯萎相间的枝桠,少女的面容在窗外透进的曙色下迷迷蒙蒙,看不清她的表情。

字条上写字的人用语简短干练,是前去苍郡探查的部曲琰。

[乌莲教…信徒疑似潜布各镜…选神…威灵显赫。]

鸦足上的邮筒被抽取下来,艾打开往里看了眼,转瞬又盖了回去。

“写了什么?”

艾回过头,看向秦览。

“不是写给我们的。”

“从东澜交界口寄去屏州的信。”艾看了眼正展开翅膀啄起自己羽毛的鸦,“小渡把自己的路线改了。”

秦览烧起手中的字条,按着信寄回去的方向想着小渡飞所经过的地名。

“玉川闹灾,小渡估计是避开那边,来我这里歇息了。”

邮筒又被秦览装了回去,看着那两粒灵动的小黑豆,哑然失笑道:

“行了,真是机灵鬼,等下启程,就带着它一起去萧映竹那儿。”

玉川的地方与秦览回程时暂且休息的地方相近,小渡熟悉萧映竹,也熟悉秦览,自然会找又近又可以休息的地方停。

不过萧映竹也知道小渡这贪懒的性子,一般寄送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军事机密。

但小渡飞的又快。

秦览给小渡喂了点儿食物,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它的足间。

那什么消息不机密却又加急?

脑海里一时没有思绪,秦览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渡的脑袋。

隔天

桂枝一大早起来晒被子,见姜念比平常还稍晚的起床,想到她回来时的那个点,不免有些困惑。

“小姐不再睡一会儿?这几天小姐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夫人昨夜都来询问小姐近期的作息时间是否有些乱呢?”

姜念心里还挂念着事情,院子外的树木郁郁葱葱,她从那明晃而又重叠的绿叶上别开眼,朝桂枝温软的笑笑。

“父亲前些日子出去供奉药王神,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回来了,我正打算整理一下去找他呢。”

有几日没见到父亲,周瑾瑜的事情到现在对她来说也是模糊的。

昨夜与萧映竹谈及了他,但是其反应却有些耐人寻味。

也不能归于他会提前预料到这一点,所以脸上才未有惊讶之色。

但听到她提及亲戚的那句话后,萧映竹面色上闪过的那丝难以捉及的微妙,她可没有错过。

周瑾瑜这个“谈生意”的时间点也太巧了些。

比起表面上所说的那样是利益牵扯,倒更像是一道通向暗处的裂口。

稍有不慎,就会随了背后人的意,吞噬进无底的黑洞中去。

萧映竹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出于某种缘由,他并没有直接表明。

反而给自己留了个之后相谈的地址。

这个时辰还存有清晨留下的湿气,姜念在厢门边站了会,收敛起心绪,转身回了屋收拾衣裳。

旧日与父亲问询合作之事犹在耳边,再次站在父亲的书房外敲了敲门,窗纸隐隐透出里边的人影。

早上在正厅用朝食时见到了父亲,因此也说好了来书房问话的时间。

里头应了声,姜念垂下眼稍整襦裙,将门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与姜父道了礼仪,她也便直接说出了这次的来意。

“先前女儿与萧国公合作时,忘了与父亲提一件事。”

姜念抬着眼,不留痕迹的细微观察着姜父的表情,继续试探般的问姜父。

“女儿昔日沉溺于私情,未尽心于家业,今再向父亲请罪。”

“但近日女儿有些忧心萧国公疑家有异志,故特求见父亲,想询过往旧事。”

顺着姜父示意继续往下说的视线,姜念话语稍稍停顿,轻轻问道:

“家里曾与他人商议联盟之事过吗?可有将他秘方泄露于他人?”

姜父方才看姜念略有严肃的神情,还以为她与萧映竹谈话出了什么大事儿,稍皱起的眉头又放了下来,宽和的摆了摆手。

“无需忧虑,家传秘方,我未曾轻泄于外人,此事可安心。”

“只不过联盟之事...”

话语忽然止住了,姜父微微眯起眼,像是陷入了回忆。

姜念垂下眼站了会儿,才听到父亲起身去书架上翻找着夹在其中纸的动静。

屋内响起一卷卷竹简翻过的声响,最终那份压低的契约在层层卷轴的最低下现出了影。

看着窗边透进的暖光在地上印出书架前的人影,她缓缓眨了眨眼。

隔了几天,这件理不清事儿的答案终于要揭晓,虽然心底早已有了大致的猜测,但不免还是会有些隐隐的迫切。

眼下未见到父亲拿出的那张单据,不应直接做决断。

脑海浮现出周瑾瑜温文尔雅的脸,姜念心底莫名沉了下来。

地上的身影晃动,姜父转过了身走到桌边,把手中那张纸放了下来。

“这契约有一阵子了。”

他伸手朝姜念招了招,示意她站到身旁。

“你可以看看,不过这事儿很早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已经不作数了。”

不作数?

姜念将那张契约拿起来细细的阅览了一遍。

除去这张纸放得久,看上去有些泛黄以外,其余的内容都与周瑾瑜所给的那纸上的一样。

她的目光在落款的时间上停留了一会儿。

父亲这张契约上的时间,比周瑾瑜所给的那张,早了有十年之久。

这张契约谈成到今,刚好满了十周年。

姜父还坐在旁边等着她的回应,姜念轻轻将契约放回桌上,压下从心底漫漫扩散到全身的寒意。

她佯装无异,面容有了些好奇缘由的困惑。

“父亲,为何我们与他们的合约断了?”

姜父凝神看着那张契约,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

“和你二叔父谈合约的时候,恰逢嫡长接管家业之际。”

“而如你所见,这合约上明确规定,其条款仅在当事人在世时方才生效。”

“那位嫡长子...在一次突发的疾病中,病逝了。”

“你或许曾听过那个名字,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

“名为周瑾瑜。”

姜父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医者不自医,难免不幸啊。”

姜念轻轻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欠进内里,才将猛然重重的心悸和在耳旁忽升起的嗡鸣消掉。

“我知道了,谢谢父亲为女儿解答。”

她行了个礼,最终在父亲目送的视线里推开了门,走到了庭院的阳光下。

柔柔的光束笼罩着她的襦裙,薄薄的衣料透着暖,可遍体的寒意却未消退。

周瑾瑜死了,那前些日子所见到的周瑾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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