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正拿着点心纸的手停了下来。
她视线微微转移。
萧映竹也不知道秦览这时候要去七峡山的缘由?
盘中的松子百合酥只剩下残渣,外边的侍从像是算好了时辰,未见主人示意即轻轻推了门,无声无息的将桌上的碟子收走,换上了新的茶盅。
屋外鸟鸣啁啾,往里展开一边的红木厢门透进如蝉翼淡薄的荧荧日光,细碎的尘埃在那缕缝隙翩跹,百合酥清甜的气息被映入的那抹暖洋的光冲散,水沉香又开始泠泠的弥漫起来。
侍从们收拾完静静退了出去,那道柔亮的光又再次被合上。
放在几案上的卷轴被萧映竹拿到长桌上,艾给寄放在这儿的那株植物从卷轴中露出了边角。
淡紫色的花穗在沉色的案上艳的夺眼,姜念脑海中又映现出那本韦编上的画。
秦览此时的神色也不如方才那般吊儿郎当,正色了些许。
他将去京城时与桃郁见面之事说了出来。
“......她特地为此事下山,说明重视这件事儿,老师父先前占的卦也没什么偏差。”
“当然,这不算凭据,而引起我注意的凭据便是这两个。”
桌上放上了另一份,但这株植物并未被保存制成标本,像是近期刚采摘的。
“按桃郁讲的,我在洹都里符合那样地形的地方派人搜查了一番,最终除去七峡山,其余的地方都见不到任何踪影。”
“这株植物只在七峡山生长。”
他的话意有所指。
想到近期谈起的事里,似乎许多事都指向七峡山。
先是洹都矿物稀缺,众人想起被遗忘在时间里的七峡山矿洞。那矿洞近期也引起了昌德帝的注意,有些被派去的士兵和先前进去探险的人一般,皆是有进无出。
因此这矿洞里的志怪之事也随即在民间更为流传了起来,也不知是何人所为,有意无意的,大家都将目光放在志怪之事是否属实,而想从志怪之事作为突破口,来查清这些人有进无出的真相。
皆着便是桃郁带来的这份委托。
制作一贴师父占卦到未来会需要用到的药方时,正缺了这株不知名的植物,而这株植物,也很恰巧的只在七峡山所见到。在其余之地,像是活不成一般,都死绝了。
那本被桃郁带来的韦编暂存在秦览那儿,此时正放到萧映竹面前。
姜念微微偏过头,在旁边桌面翻开的书籍上看了一瞬,暂且陷入了沉思。
那页栩栩如生的画在几人中皆看过了一遍,萧映竹在那腊叶标本上停留一瞬,移开了眼,眸中若有所思。
“艾刚才拿来的这标本是在七峡山脚下茅屋发现的,那你先拿到的这株是从哪儿找到的?”
“这株?”
秦览一垂眼。
“是在矿洞外边的草丛杂堆里发现的。”
见大家的视线都顿在这株新鲜的植物上,秦览又开了口,只不过语调中有稍微的不解。
“这株植物也应该有些年头了,找到的部曲跟我的汇报是说,这植物一开始应当在洳神像那边。”
“他们拿着这植物下山问了几位农户,农户说这株草是用来辟邪驱鬼的。”
“然后山下的农户若是有这株植物,就会存放在神像那边,以防止恶灵洳复生并报复,避免村庄遭受灾难。”
“然而不知何故,这株本应放在神像旁的植物,现在却被发现在矿洞外。”
洳先前确实被当地的村民称为神,可这不知名的草为何又会变成当地辟邪驱鬼的植物?
不应当是艾蒿或是柳树桃木那些么?
姜念有些疑惑,先前在中元节时,姜府拿来辟邪的是艾蒿。
洹朝的习俗应当和别的朝代一样。
“你部曲没说这植物为何用来辟邪?”
萧映竹也有同一个疑问。
他散淡的落在植物上,这植物在空气中似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还在娇艳地绽着,像株不寂灭的花。
“问了,农户忌讳,没提,都跑了。”
秦览往椅背上一靠,摊了摊手。
“怎么样?要去吗?”
他稍顿一瞬,没等萧映竹回答,又似略过自己所问之事,挑起最开始的话题。
“我觉得苍郡那边会出事,和我频繁联系的琰有一阵子没回我讯息了。你暗卫有传消息回来吗?”
姜念应着秦览的问话,转头看向身旁的萧映竹。
萧映竹垂着眼,片刻才轻淡的回。
“未曾。”
室内重新归际于寂静,姜念忽而想起先前来探寻她方子的那位周瑾瑜。
他们还在梁都城内,若是现在萧映竹与秦览一并动身,那藏匿驻扎在这儿的探子该怎么处置?
萧映竹像是感知到她视线里的疑问,微微偏了偏头,眸中深亮点漆。
“你担心敌方的探首?”
心中所想被他敏锐地一语道破,姜念清透眉目间多了些讶异,随即轻轻点头。
“……你有派人去探寻那些人的踪迹吗?”
开口时本想说“阁下”,可称呼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最终变回了“你”。
萧映竹听着姜念吐字时微妙的改变,神色无异,手下抵着的那卷韦编被穿堂的风吹翘起了边角。
“云岫已经派人暗自查明对方动向。他们暂时等待乌糜众动作,短期时间内按兵不动。”
那些探子想接着乌糜众闹出的混乱趁机行窃。
姜念略微别开了眼,心中仍有些疑惑。
现在她只知晓除去东澜,还有一批似乎是洹朝内有关的人站在萧映竹与昌德帝的对立面。
可这一方的人,她到现在都没有窥及任何一丝有关他们的踪影。
悦江阁的探子倒还好说。
可周瑾瑜呢?他会按兵不动吗?
能在对她与萧映竹合作有猜测的情况下,还会亲自前去她的药肆主动找她请教方子的事。
怎么看都像能直接涉及敌方主谋的重要下属。
虽知晓萧映竹已派了云岫去着手这些事儿,但姜念还是有隐隐的堪忧。
放任他这样恢诡谲怪之人自由活动在梁都城,就似暗处随时触燃的导火索,一不留神便烧的满城燎烟,民不聊生。
人心最不可顾忌,周瑾瑜背后的目的为何,她探不清。
秦览将桌上的卷轴浏览过一遍,点了点墨卿命乌鸦寄来的其中一份。
“乌糜众现在入了京城?是你上次派人封锁重要信道之后?”
卷轴上的刻字很浅,记录了几个人名,那些人名都是近期忽然成为有官位的人。
洹朝的前皇帝有买卖官位的陋习,虽然在昌德帝继位后,明令禁止这条法规,但仍有不少人为了追求钱财,在京城的眼皮下顶风作案,偷摸着进行交易。
卷轴上的人名皆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性,在表面的职位上看不出什么明显联系,但丝丝入扣着一个相同的环轴。
那便是救济。
“嗯。”萧映竹视线落在那卷摊开的卷轴上,稍微停顿了一瞬,语调透出一抹深意,“之前让松吹和他跟进从信道入京的那批人踪影,排查后的人便是以上这些。”
“就这些?”
秦览轻轻拧起眉,指尖在各个人名上掠及一瞬,转而又疑问道:“这些人的家世排查过了吗?”
对面传来一声随意的轻笑。
萧映竹散漫勾着唇,正想回答秦览的问题。余光见姜念正低头思索着事,轻放在桌上的指尖被攥着发白,他随即抬起手将其中一份卷轴放到她跟前,暂且略过了秦览的问题。
“姜念,无需多想,先看这份。”
竹简卷轴因提起而发出清脆轻响,一份记录着二皇子跟进行踪的内容猝然呈现入眼前。
思绪被打断,抬眸与萧映竹巧然对上眼,心中倏忽心悸,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简,姜念微微挪开了眼。
秦览饶有兴致地在对面两人的交往中转了个来回,又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目光在自己面前的卷轴上停留了几秒,在这儿有意无意地琢磨起来。
“我猜呢,这些洹都人的祖上都拜过主教?又或是就是主教里的人?后来才迁入京城的?”
“……”
对面暗晦凉冽的视线即刻淡淡透在他的脸上。
似窥入他眼中隐隐蛰伏的毒蝎,秦览摩挲手中的竹简,挑起一抹与他那般漠然的笑容,眼中深邃似漆黑点灯,映着犀利如刀光的森寒。
“因为祖上那笔钱挥霍干净,先帝又将那些教清扫的一点儿也不剩,完全不能从其余正经教里挤压出油水,因此和东澜的乌糜众搭了线?”
话音一落,四周倏然凝寂。
姜念阅览竹简的眼眸微动,轻轻抬起了眼。
身旁萧映竹唇边笑意散淡,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
沉寂中,秦览没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动,低头将手中的竹简轻轻合上,笑了声。
“真巧,我也让部曲查了。”
“你说桃郁她让我们找的这一株植物有关药方,而在京城查出的乌糜众又与救济有联系……”
“她师父所说有关东澜的事儿,不会和乌糜众有关吧?”
—
琰带路走在苍郡城下的地下通道里,举着火把走着,旁边石壁本存放着火种的火架已经老化,上面所绘的图案模糊不清。
玄圭视线在壁画上扫过一眼,随即继续问:“所以苍郡的消息发不出去?”
“嗯,被陛下暗中封上了。”
琰抿了抿唇,视线平静地落在面前的分岔路口,随即选了其中一个方向走。
“苍郡进易出难。”他的声音低浅,静了片刻后又道,“如猎囚笼。”
溪枕微敛着眼,轻轻抚摸着手中冰凉奇异的弯刃,似看着孩子般,眸里闪过绚淡的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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