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晟?”
“我有点饿了。”话还没说完,他就拉着人走了。
缆车缓缓上升,窗外的雪景逐渐铺展开来。
尹煜柃拧开保温杯的手顿了顿,热气氤氲间,她瞥见身旁的沈逾晟绷着一张脸,便故意拖长了声调:“妈妈觉得教练哥哥还挺帅的——”
沈逾晟咬了口热狗,番茄酱蹭到鼻尖上,他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说:“他结婚了。”
尹煜柃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有钻戒。”
“你看见了?”
“嗯。”
“我没看见啊。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沈逾晟终于转过脸,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他扶你腰的时候。”
尹煜柃一愣,随即笑出声,伸手去擦他鼻尖上的番茄酱:“哦——原来你一直在看啊?”
沈逾晟别开脸,又咬了一口热狗。
下了缆车后,他撑开雪杖,像只负气的雪鸮,独自滑向人迹罕至的练习区。
寒风卷起他蓝色滑雪服的衣摆,在身后猎猎作响。
中级道上,尹煜柃正被教练扶着练习转弯。
沈逾晟狠狠别过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滑到坡道边缘,急转时板尾扫起扇形雪浪。
失重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羽绒服与雪地摩擦发出闷响,滚落的最后,他仰面躺在雪堆里,视野里是铅灰色的天空,雪花正一片片落在他的护目镜上。
——“沈逾晟!”
这声惊呼刺破嘈杂的人声。
尹煜柃跌跌撞撞跑来时,滑雪板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她跪坐在雪地里,膝盖陷进冰冷的积雪也浑然不觉。
“你是傻子吗?”她声音发颤,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摘掉手套,颤抖着捧住他的脸,融化的雪水顺着她发红的指节滴在他鼻梁上。
她的手冻得发红,却顾不上自己,只问:“摔疼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逾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炭。
其实,每次看见她的身影拨开人群向他奔来,他的胸口就会泛起一种酸胀的疼痛。
“……念幼儿园的时候,我的老师有些可怕。”沈逾晟坐起来,发丝无力地耷拉在前额,恰好遮住了大半表情,“我穿的是自己喜欢的卫衣,可在跑步的时候,有几次被卫衣绳子打到,老师就说要把那个剪掉。”
“卫衣绳在运动时会打到你的指甲盖,会痛,还会有瘀血。”尹煜柃坐在他身旁,“你穿着那个总是受伤,老师是担心你才会那么说的。”
“她不是在担心我。”
“那个时候,是因为你的年龄所以才会那么想的,老师肯定不会是针对你的意思。”
“不是的。”沈逾晟被雪光刺得眯起了眼,格外笃定地说,“真的是我说的这样。”
他的童年像一册被雨水浸透的笔记本,每一页都洇着化不开的阴郁。
家中的佣人们总夸他懂事,却不知道这份乖巧里藏着多少战战兢兢。直到父亲猝然离世,终于立下了最后的审判,原来他至死都没能成为父亲骄傲的儿子。
葬礼上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褪成模糊的灰白色,却把那种冰冷的触感永远烙在了皮肤上。
母亲病逝的记忆好不容易模糊,又迎来父亲与爷爷相继的离世。像是某种残酷的轮回。
每次尹煜柃笑着揉乱他头发时,他都像受惊的幼兽般僵硬。
这份温柔太陌生,陌生到让他害怕。
像长期穴居的动物突然被抱到阳光下,第一反应竟是想要逃跑。生怕稍一动弹,这片刻的温暖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碎掉。
“别急着否定自己呀。”尹煜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语言是面凹凸不平的镜子,有时候照出来的影像会变形。”
他总是下意识解读每个微表情,分析每句话的弦外之音,就连温柔降临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计算这份馈赠背后需要支付的代价,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需要破译的密码。
经年累月的压抑让他长成了一株含羞草,旁人无心的一瞥会让他立刻蜷缩起来,那些被过度咀嚼的对话会在深夜反刍,化作他胃里沉甸甸的铅块。
尹煜柃的指尖轻轻穿过他的发丝,温暖地覆在他的头顶,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些来自过去的寒风。
“人在疲惫时说的话会裹着刺,焦虑时的眼神会带着刀。”她的指尖顺着发梢滑到他紧绷的后颈,轻轻捏了捏,“但你要记住,那些刺和刀,原本都不是冲着你来的。”
“而且,不同年龄段的人表达方式与用词都会不同。比如一些长辈可能觉得emoji里面的‘微笑’表情就是单纯表示友善的意思,但是一些年轻人就会觉得这个emoji有‘阴阳怪气’的意思。所以我们往好的方面想想,老师有可能是真的担心你受伤才这么说的。”
“……嗯。”沈逾晟沉默着点头,身旁窸窸窣窣的动静将他的注意吸引过去。
“是不是你欺负我们家逾晟?”尹煜柃单手插腰,凶巴巴地教育着空气人,“居然敢欺负我们逾晟宝贝,我打你啊!”
沈逾晟笑了笑,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爱欺负我……我是没人要的,同学老师都觉得我不一样,都不喜欢我,觉得我好欺负——”
尹煜柃的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暮色中,他看见她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那么小,那么模糊,像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上滑落的水珠。
“爸爸虽然对你凶,可平时不是也会放下那么重要的工作去关照你的学习吗?”
在中式家庭里,得到父亲的肯定,一定是儿子的最高荣耀。尹煜柃温声道:“虽然爸爸从没说过,其实爸爸也很爱你。”
“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爸爸经常会偷偷叮嘱我照顾好你,跟我交代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些他都一清二楚。还有那幅全家福,爸爸知道自己生病了,怕你想他却见不到他,才提出要拍的。”
尹煜柃同他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算完后才说:“小晟,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爱都需要靠嘴巴直接表达出来的。”
“……嗯。”
“你看,”她突然指向远处被积雪压弯的枯枝,“那棵树现在光秃秃的对吧?”
沈逾晟点点头。
她的手指又转向屋檐下的冰棱:“可是等到春天,它会比任何人工水晶都漂亮。”
“所以……”
她的指尖徐徐地,缓缓地落在他心口。
“人心里的冬天,也总会过去的。”
沈逾晟的睫毛颤了颤。
一片雪花落在上面,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尹煜柃忽然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裹进自己的羽绒服里。
“记住了,就算别人不要你,我也永远会要你。”她的声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胸腔温暖的共鸣,“从今往后,你每怀疑自己一次,我就说十遍‘要你’。十遍不够就说百遍,说到你相信为止。”
融化的雪水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划过脸颊。
沈逾晟轻轻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悄悄攥住了她的一截衣角。
半晌,他用双手环着她的腰际,抱住了她。
尹煜柃忽然笑了:“我们小晟啊,要学会把别人情绪里的暴雨,和自己灵魂里的星光分开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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