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僵在半空,他耳尖通红。
月光斜斜切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将这场面照得无处遁形。
“我是说……”沈逾晟吞咽了下,声音渐渐低下去,“腿麻的时候碰了更疼,等它自己缓过来就好。”
他的辩解悬在半空,像一片没能落地的羽毛。
尹煜柃嘴角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道:“我有点困了,你腿不麻了就躺下来睡吧。”
也不知她是真的困了,还是心情不好,见她在身旁躺下来,背过身没了动静后,沈逾晟没再说话了。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笨拙而庞大。
-
雪后的城市像被裹进棉絮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车窗开关在尹煜柃指腹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陈叔透过后视镜望去,她面色寡淡的侧脸映在车窗上。
“夫人受委屈了。”
“……沈德珩跟沈志宗一直不对付吗?”前些日子接连操办丧事让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尹煜柃坐在窗边扭了扭脖子,又按了按腰,苍白的皮肤下透着一丝淡淡的倦意。
“嗯。二少爷从前……”陈叔斟酌着词句,声音混着引擎的嗡鸣,“老爷在世时,连公司年会的座位都要让先生坐主位。现在倒好,专挑您和小少爷这些没根基的。”
“……”
“不过夫人别担心。”他突然挺直了腰板,后视镜里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亮得惊人,“自打您来了,小少爷放学回家都有人等着了。还好有您,他们一家欺负不到咱头上。”
远处便利店有孩童在堆雪人,鲜红的围巾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尹煜柃突然叫停。
陈叔靠边。
便利店的门铃在风雪中叮咚作响。
她快去快回,结完账后偷偷将物件藏进大衣口袋,这才拉开车门进来。
媒体将沈德珩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社交平台上流传着他在灵堂前“忧心忡忡”接受采访的画面。
股东们纷纷致电询问,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提议临时董事会,推举他正式接管业务。
于是乎,沈氏集团临危受命,二房长子被迫扛鼎,沈德珩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本该属于沈逾晟的一切。
夜阑人静,一弯冷月孤悬于夜空,枯枝的剪影在窗棂上投下寂寥的暗痕。
细雪随风潜入,在窗台积了层薄霜。
尹煜柃倚在窗前,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她同蒋今澈先前还会互发早晚安,也不知是哪一天开始,漏发了句晚安,便开始像断了线的珠串,次数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沈志宗丧事期间更是无暇顾及,如今竟已许久未闻其声。
大衣口袋里藏着个暗红丝绒烟盒,尹煜柃取出一支细长的薄荷烟,衔在唇间。
火光乍现的瞬间,电话接通了。
“再等等……”乌发在风中翻飞,有几缕黏在尹煜柃微颤的唇畔,她抬手拨开发丝,声音散在风里,“现在真的走不开。”
“等?奚菁,你等什么?等着给沈家当一辈子保姆?”
“逾晟他——”
“那个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蒋今澈突然拔高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尖锐,“你不会做沈夫人做久了,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还惦记着沈家的遗嘱吧!你现在算什么?免费家教还是慈善义工?”
他每日都能想象,那孩子站在她身边,仰头看她时眼神里的依赖,活像只认了主的雏鸟。
而她呢?
她低头替那孩子整理衣领的动作熟稔得刺眼,明明她连自己的烟都戒不掉,却学会了哄小孩睡觉,仿佛她天生就该是“沈夫人”,天生就该是别人的母亲。
蒋今澈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我跟你说过,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需要你的钱,更不稀罕花那沈家人的钱。不要留在那里委屈自己了,行不行?”
“……在这里,我能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尹煜柃轻轻吐出一口气,“这里至少比……”
“是。”蒋今澈突然打断她,“我是给不了你沈家的锦衣玉食,给不了你所谓的‘体面’……可我至少能给你自由。”
他恨沈家,恨那个早死的沈志宗,恨那个鸠占鹊巢的小崽子,更恨她。
恨她明明可以抽身,却偏偏甘之如饴地留在那里,替别人收拾烂摊子!
蒋今澈咬紧后槽牙,一股酸涩的怒意从胃里翻涌上来:“可你不要。你宁愿留在那座吃人的宅子里,做一个连名字都不属于自己的沈夫人!”
电话那头“砰”的一声巨响。
尹煜柃吓住。
“那我呢,我算什么东西?”蒋今澈一拳砸在桌面上,声音哽了哽,“一个……连留住你都做不到的废物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这么想行不行。”
“二十一岁装贤妻良母,连烟都要躲起来抽。你就不怕哪天被你爸妈知道吗?你就不怕外面那些人说你,攀高枝没攀成的小——”
“够了!”尹煜柃突然觉得很累,“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蒋今澈还想再说,尹煜柃却不愿再听,干脆挂了电话,丢至一旁,吸了口烟。
季姨的脚步声在身后踟蹰:“夫人,小少爷回来了,在等您用晚餐……”
指间的烟燃到尽头,灼痛感顺着神经攀爬。
尹煜柃这才回神,勾起唇角:“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单薄的身影裹在晨衣里,像片随时会碎裂的薄瓷。
季姨放心不下,叮嘱说:“您别站在这里了,要着寒感冒。”
“嗯。”
夜风裹挟着寒意掠过窗台。
季姨走后,尹煜柃点了今天的第二根烟,在指间明明灭灭。
在沈宅,她每日睁开眼便是排山倒海的责任。
暂且不说家中各种繁杂的事务,光是沈家那些亲戚就够难缠。
就连那个孩子——沈逾晟,即便她熬夜为他念故事到双眼发红,换来的也不过是下意识躲开的触碰,到头来连简单的一句“妈妈”都听不到。
蒋今澈说的不错。
她在这里,属实是委屈了自己。
尹煜柃斜倚在窗边,烟入喉的刹那,久违的辛辣呛得她弓起背脊,咳出的白雾在月光下碎成飘摇的影。
沈逾晟站在廊柱后,目光落在烟雾中的剪影。
那截香烟在她指间游走的姿态太过从容,不是初学者的生涩试探,而是深谙其道的游刃有余。
烟尾明灭的火光映着她微启的唇,在夜色中勾勒出几分慵懒的锋芒。
偶尔吐出的烟圈在空中舒展,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雾霭,将那份成熟与叛逆糅合成令人心悸的风情。
夜风穿过长廊,带起她散落的发丝,也送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叹息轻得像羽毛。
那个总对她避之不及的孩子,本不值得她倾注半分心血,可每当夜色深沉,记忆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他站在门廊前等待她,身影被夕阳拉得伶仃,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偶的模样。
尹煜柃掸了掸烟灰。
理智告诉她,血缘至亲总不至于要了孩子的命。
可心底某个声音却在反复诘问:若连她也转身离去,这偌大宅院里,还有谁能为他挡去那些藏在笑脸下的冷箭?
沈志宗生前精心设计的藏品陈列,如今成了无人问津的摆设。
尹煜柃随意取了几瓶红酒。
起初她还数着杯数,到后来索性对着瓶口直饮。
“今澈哥他……”电话那头唐歆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临走前把车票都订好了两张。”
尹煜柃盯着酒液晃出细小的漩涡,问:“他有跟你们联系吗?”
“嗯。他们一家带雯雯去西城找专家了,走的时候让我们照看好潮醇。”唐歆悦顿了顿,“对了姐,上周叔叔阿姨砸了店里两套水晶杯。”
酒杯不知不觉地尹煜柃掌心倾斜,溅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们伤到人了?”
“郑梁胳膊被划了道口子,李奕明那小子倒是机灵,把你留的那瓶82年拉菲藏起来了。姐你别担心,监控都拍着呢,他们没敢真闹。我们没把你说出来,但你在那边也得小心点,别再被他们纠缠上。”
“……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奚菁姐!你每个月转来的钱都够再开家分店了!”唐歆悦突然提高声调,背景音变得嘈杂,她似乎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呼,“哎呀有熟客来了,我得去招呼。你在沈家好好的,记得按时吃饭!”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耳膜上。
尹煜柃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空酒瓶滚落在地,撞上床脚的声响惊动了窗外栖息的夜莺。
晚餐时沈逾晟特意吃得比平时慢了些,却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此时怕打扰她,却还是敌不过担心,他徐徐放下了书本,朝走廊上迈。
沈逾晟的指尖悬在门前,正想敲下,季姨提着铜制夜灯走近,提醒说:“夫人吩咐过要独处。”
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小少爷。”灯罩里的烛火在皱纹间跳动,季姨打发道,“您作业写完了吗?回房去写……”
“我写完了。”
“这……”
“她吃过晚饭了吗?”
“厨房温着粥,但夫人说……”见沈逾晟仍固执地站在原地,季姨攥紧了灯柄,为难地开口,“小少爷……夫人说……她暂时不想看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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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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