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琉璃法宫的晨钟敲得燕截云脑瓜子嗡嗡的。
他灰头土脸吊在太子妃郑裴氏身后,一身汗味熏得香火都不灵了。
永宁京的六月本就闷热,净琉璃法宫又是山寺,香火一旺,寺钟一响,连魂都要从鼻孔里震出去。
如今,前朝郑氏太子病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偏生这位太子妃不安生,非说要来上香祈福。
摆明了走个场面,却兴师动众。
而他燕截云,昭武卫掌钥郎,原本只管城门钥令,结果不知开罪哪路神仙,被女帝钦点,扔来做这桩差事——
“太子妃郑裴氏,举止需详查,言语需细录,凡与此女往来过密者,无论何人,立报无赦。如有隐瞒,视作共犯!”
这活儿,阎王点的卯。
他不过是个看门的,哪挡得住这等晦气?
燕截云心里骂得凶,脸上却不敢显出半点来。
他本来也就图个安安分分过日子,月末领俸银,买壶热酒,投两把骰子。
若能赌来个不用当差的日子,便是天恩浩荡。
可这桩差事,不像是来护送,更像是被架着去送命。
走慢了嫌你碍事,走快了怕你撞破什么。
他喉头滑动,胸腔里叹出一口气。
当初千辛万苦考进昭武卫,图的是什么?
图的不过是一份旱涝保收的营生罢了。
昭武卫正是永宁京里最旱涝保收的存在,下辖三支:
龙骧营是些满脑子杀伐的莽子。
巡街剿匪,铁甲带刀,动不动就写生死状。
仪鸾司那拨人更精贵。
专守内宫,连喘气都讲个章法,出一次勤得洗三遍手、换五身衣。
至于夜不收……
连个正经番号都没有,光听名字就一股子阴气森森的晦气劲儿。
燕截云偏就混在夜不收,还是最不受待见的一撮掌钥郎。
每天管开门,管锁门,登记谁出城谁进城。
说白了,看门狗。
官身是昭武卫,实则顶多披了件遮羞布。
油水没有,前途也断。
但燕截云认了。
这年头,活着最要紧,活得像狗,总好过死得像英雄。
飞黄腾达?他不信那套。
他信的只有一条——
活着,别惹事。
*
太子妃郑裴氏焚香时极其安静,十指合拢如兰,眉目低垂,一副虔诚模样。
她跪得极稳,衣袂微动不生声。
年轻的住持慧明立在佛前领诵,僧袍也掩不住那张脸的清俊。
太子妃温声随诵,语调柔婉得像是庙里供的香,只朝一个方向飘。
燕截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心头那点疑虑,沉了下去,又浮上来,忽地觉出冷意。
郑裴氏,郑氏皇族,裴家长女,太子枕边人。
太子已经病得快烂透了,她却还能从容上香,沉得住气。
不是一般人。
燕截云眼角余光扫着四下,一边警惕香客僧众,一边掐着时辰。
赶紧烧完香、说完客套话,他就能交差走人。
喝口热酒,倒头大睡。
药师琉璃光如来宝殿内外熏香浓重。
昭武卫三支的随侍站得泾渭分明:
龙骧营在阶下执戟。
仪鸾司紧贴香案。
至于夜不收——
就燕截云一个,被晾在最角落,像个插不上话的门神。
*
好不容易香尽,慧明脸上堆着金粉描出来的慈悲笑容:
“娘娘心诚,佛祖有感,观签文隐有深意,还请娘娘移步内坛,容我解之。”
燕截云立刻上前两步,正要随行,却被香案旁一名仪鸾司横臂拦下。
“内坛清净,外男不得入。”
燕截云眸光不动,声音不高不低:
“奉旨盯人。他亦是外男。”
在场谁不是奉旨盯人?只是盯的身份不一样罢了。
再说——
那仪鸾司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嘴角的刻薄几乎要溢出来:
“慧明大师乃佛前清净身,受戒持律,岂是凡俗外男可比?夜不收的看门狗,竟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语气不硬,却比刀子还快。
周围人听见,忍不住露出几分嘲笑。
另一名仪鸾司像是怕真起争执,笑着打圆场:
“太子妃解签不过一炷香,咱这儿上下这么多眼睛,真出事,也轮不到掌钥郎担责。”
*
佛殿一隅,燕截云一动不动。
背脊的那层薄汗,早就黏住了内衫。
他知道,他不能闯。
闯了,就等着吃罪名。
佛门清地,规矩如山。
他是夜不收的,是看门的,名为昭武卫,却连昭武卫的腰牌都不配有。
龙骧营素来心高气傲,看不起他这种看门狗。
仪鸾司惯会撇清责任,在内宫转久了,动手全藏在袖子里。
他一个掌钥郎,真和这些人闹起来……
不止自己要倒霉,连夜不收的同僚们也得受人白眼。
所以他只能站着,看着郑裴氏随慧明住持消失在内坛的檀木门后。
*
檀木门阖上已有一炷香。
燕截云站在人群最后,一手搭在佩刀上,眼神沉冷。
供台上的琉璃香还在烧,火头却歪了,忽明忽暗,如同喘不过气。
不对劲。
他心里有根刺,正扎进肉里。
若只是解签,怎会连脚步声都没传出来?
厚重檀木门阻隔声响,或许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掌钥郎。
里面静得不像是佛堂,倒像封住一口井。
真要是祈福解签,哪怕只是落座喝茶,也该有动静传来。
不安,从幽暗潮湿的地方悄悄爬出来,不声不响,叫人透不过气。
“喂”,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你们就这么杵着?”
龙骧营有人倚柱冷笑:
“规矩清清楚楚,外男不得擅入。”
燕截云没搭理他,香炉底的灰开始颤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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