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燕截云从来不信巧合。

净琉璃法宫里,谁最不想让他死?

……

阿迟,一定是阿迟!

他没法亲自露面,只能派来牧童,送来这件外袍,打乱陆展的审讯节奏。

哪怕……哪怕只是为了问出墨麟符的下落,才帮忙保他一命。

阿迟,阿迟。

燕截云嘴里含着这个名字,竟和那孩子一样,从这浓黑的夜里尝到了甜。

*

与此同时,陆展脸上肌肉抽动,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燕截云!你敢阻挠三问台办案?”

燕截云站直身体,不动如山。

“陆掌问办案,就是对一个无辜稚童动私刑?案情悬置,陆掌问不问疑点,反要拔人舌头,这便是三问台的本事?”

赵无咎脸色铁青,沈妙玄也蹙紧了眉。

陆展的举动,确实过火了。

片刻后,陆展收起朱印拘文,手一挥,三问台的人就从殿外冒了出来。

“再搜崖底,这孩子一并带走。”

沈妙玄当先一步,牵住了牧童的手,冷冷道:

“此等大事,昭武卫自当同往。”

陆展根本没正眼看她,只隔空点了点燕截云:

“你留下。天亮前,本官要看到你的供词,一字不落!”

没想到,燕截云仍旧不怕死似的,忽然开了口:

“陆掌问如此心急物证,何不亲自去看看那和尚的尸体?”

陆展正欲离去的脚步猛地收住,他沉默了几息,才挤出声音:

“一具烂肉,有何可看!管好你自己的供词!”

说完,他疾步走出了大殿,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

陆展的人一撤,佛殿重归沉寂。

燕截云没去找劳什子笔墨写口供,而是独自返回了内坛。

此时,慧明的尸身已被抬回他自己的僧舍停放。

先前太多人在,不好仔细搜查,眼下是个好机会。

要想摆脱替罪羊困境,必须被赶鸭子上架。

燕截云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蹲了下来。

这里是慧明生前常驻之地。

日常祭香、打坐、抄经,痕迹密布。

越是痕迹繁复之地,越容易将真正重要的线索掩埋其中。

倏忽,目光在案角定住。

一截残香静静地躺在香案下,长不过指节,燃痕极短,尾端却透着淡蓝色。

颜色诡异,气味亦微妙,苦而不辛,冷却不散。

燕截云捻起那截香,触感略带油性。

稍稍一捏,香屑应声碎开,其中夹了一抹极细的白砂。

这是?!

燕截云倒抽一口凉气。

他伸手自甲衣内层取出一只玄铁小瓶,六棱柱状,里头藏了一撮淡蓝色香灰。

是他从北疆带回来的净离灰。

燕截云倒出瓶中的净离灰,放在香案上,将新拾得的香屑小心混入其中,然后揭开水囊瓶口,慢慢滴入一滴清水。

水滴缓缓收缩成珠,贴着香灰凝然不动。

片刻后,水滴化雾,悄然散开——

留在内坛的残香,是净离香!

净离香天生排异,留下的灰烬同样如此。

若是其他香灰与之相融,再加入水滴,会被立刻分离出去,绝不会化雾散开。

凉意攀上了后背,燕截云收回玄铁小瓶。

照痕之术,唯有极爱之人方能在彼此身上留下印记。

一旦结成,便如附骨,难解难除。

按理说,要剥离照痕,需两人同时在场,由术士主持,心念俱断,方能两清。

可若有净离香在手——

即便只一人,也能强行斩断情丝。

只是,反噬极重。

稍有差池,轻则神识错乱,重则暴毙而亡。

燕截云垂眸沉思。

若慧明死前燃的是此香,那便说明他当时正在试图剥离照痕。

而这一过程,显然并不需旁人在场。

这与太子妃“失情杀僧”的说法,根本相悖。

若太子妃是照痕的另一方,为何不与慧明共同断情?

除非,留下照痕的根本不是她!

昭武卫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今日之变,不是太子妃,是慧明。

燕截云心念一转,正要再去僧舍瞧瞧慧明的尸体,忽然停下了脚步。

几息后,有人推开了内坛的那扇后门。

*

门没关严,夜风掀开一道缝。

墨迟倚着门,神情散漫,眉眼一派冷淡,看不出喜怒。

“外头全是布防,你怎么进来的?”

墨迟嗤笑,就凭他们?

他脚下一转,径直入内,话里带着惯常的刺:

“得罪了三问台,看你以后还怎么升官发财,要不是——”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被噎住,像意识到不妥。

燕截云却看得清。

人往前凑了半步,没皮没脸道:

“昭武卫全营都没赶上趟,你那牧童倒好,偏挑我被看押前送来线索,还骗走块麦芽糖。阿迟,救人救得这么敷衍,下回不如直接把袍子给我,我也好顺道跪谢。”

墨迟冷冷盯着他,燕截云心虚了一瞬。

“你怎么会有太子妃的外袍?”

“要你管?”

烛光晃动,映着墨迟紧抿的唇线。

“想甩开三问台,就去慧明僧舍翻翻。你死了,墨麟符的下落没人再知道。”

光影落在墨迟脸上,眉宇间那点倦色挥之不去。

燕截云眼角一偏,不动声色瞥他肩头,很想问问隐伤是怎么来的。

但他到底没问,只轻轻收了视线,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就是舍不得我死。”

墨迟脸色骤变,袖风猛地扫落桌上香灰。

“燕!截!云!你这条贱命,死一千次我都懒得看!”

“那你今儿帮我做什么?”

墨迟气得一甩袖,撞开门扇便走。

方跨出门,忽又背对着冷声道:

“你的命是我的,轮不到姓陆的动手!”

燕截云立在原处,分明露出笑意。

墨迟回头看他,眼里有寒光,又被忍了下去,头也不回,留下一地冷香。

风从门缝掠入,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意。

燕截云静了片刻,目光落在门口那道缝隙。

嘴硬心软的脾气,是一点没变。

这时,一名昭武卫蹑手蹑脚溜进了内坛。

燕截云认得他的脸,是跟在赵无咎身边的。

那人仿佛怕惊动谁,说话只敢用气音:

“燕掌钥,赵大人喊我来提醒你,是三问台做主将慧明住持的尸身挪去僧舍停放的。”

三问台做主?那就是陆展的意思了。

尸身停在此处内坛,并不妨碍勘察,甚至更方便些,为何非要挪去僧舍?是怕惊扰亡魂?剥皮手陆展有这么好心?

道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生怕被三问台的人撞见,忙不迭跑了。

燕截云哭笑不得,随即穿过后门,朝僧舍方向绕去。

*

慧明的屋门虚掩,木闩歪斜,似是匆忙推合,未曾落锁。

燕截云推门进去,立刻嗅到一缕极淡的净离香。

味道不新,应是藏了许久,气味还没散净。

地面扫得干净,连蒲团都擦洗过,案几空无一物。

慧明是个极讲规矩的僧人,屋内陈设整齐异常,连砚台也盖着布巾。

唯有书架最上层,那本《净琉璃心经》歪得不太自然。

燕截云取下书卷,果然发现中间夹着一本薄册。

封面泛旧,纸页不脏,像是常被翻阅。

他打开册子,眼角一顿。

册子用的是北地书体,他认得。

昔日在北疆服役,给人做过三个月抄写工。

天天跟一群胡子老头儿对着发霉的译本喝咸马奶,没白遭罪。

他坐下,借窗外月光,一页页读。

前几页只是佛门常例。

斋戒、诵经、早课、夜寐,规矩得显然是抄给外人看。

真正藏着东西的是中段,字迹突兀潦草,像强压情绪硬撑着写完。

……

“既入佛门,便不该留它。”

“名字既弃,则昔日应斩。”

“法号慧明,不问过往。”

……

旧书签从纸页间滑落,无声无息。

那是一枚手工削成的竹片。

边角磨痕清晰,压花未褪,墨迹在月光下显得黯淡——

【曾得君心一寸光,便胜浮世最长情。】

落笔轻浅,背面只写了四个字:某某赠裴望舒。

原该是六个字,最前头两个字应是这句诗的作者。

然而,经年累月的抚摸,那两字已彻底模糊,根本看不清。

凭借还算不错的记性,燕截云确信从未在僧籍中见过“裴望舒”这个名字。

慧明入寺近十载,所有记录只写法号。

裴望舒——

或许那是他的俗名,不见于任何官牒,却被人如此写下,赠予他。

藏在佛门数年,未付一炬。

可他最终还是想抛弃它,不惜以净离香为引,剥离照痕。

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舍名、出家、断情,所斩的到底是什么?

太子妃又扮演了哪个角色?

燕截云想不透。

他将书签夹回册中,望向佛龛。

可还未等翻下一页,院中忽传来轻微脚步声。

来得轻微,不似僧人。

燕截云当即将册子掖入袖中,身形一闪,伏上梁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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