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打了两年,从到处流窜到勉强建起一个据点,上头送来的物资越来越少、越来愈不稳定。
一天同僚塞给他一张纸,问他上面写得什么,外头能竖起来的地方全贴了这个。
过来当兵的都没读过什么书,主角算是军中难得有文化的人,平常和官兵们坐一起烤火的时候还能讲两个故事活跃一下低沉的气氛。
刚读第一句,他就知道为什么早上上官叫他清点剩余物资了。
他们战败了,大名宣布举国投降,同时赔偿其余四国战争银一亿八千万两。他还没告诉同僚这个消息的时候,上官把他叫走,在没人的地方拿出一封油蜡封的信,告诉他那张纸上写的是假的,大名已发秘密通告让他们继续抵抗。
他们在驻地继续以前的策略:骚扰、躲避和坚壁清野,他带着手下十几个人作为尖兵一直冲在最前面,冲到手底下只剩几个,作为副官的小兵在前一场小型战役里“光荣牺牲”。
他坐在一截木头上没有表情地嚼烟草,上官突然走过来问他以后想干什么,他说不知道,就想回家,想和家里人吃顿饭,然后上官满脸喜悦地告诉他战争结束了,军队解散了,他们都可以走了。
留下这个消息,上官大笑着离开。
主角坐在木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这里作者以第三人的视角描述主角“很安静地坐在那,看上去很冷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不知道小兵死去的意义,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
作为最后离开驻地的人,他带走了平时惯用的长刀,一个人回到家乡。
历经千辛走到记忆里祖宅的街道。还是那幢黑瓦的大房子,敲开门却发现是另一户人家。一个婆子探出半颗脑袋,警惕地瞧着他,跟他说原来住的那些人以前被“捐款”,东西财物都被拿走了,那老婆子在抢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头磕在台阶上流血流死啦,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赶紧走,赶紧走。
书的结局是主角找到害死祖母的小官,用刀杀死他之后切腹自尽了。
非常黑泥的故事,富江阖上书,战争断肢横飞仿若地狱的场面描写得十分详实,主角杀人后心境的变化,对战争的思考,没有真实经历绝对写不出这些文字。
再转头看,幸子已经哭得眼泪汪汪,眼泡肿得像两颗蒜头,还在用手接着眼泪防止打湿书页,看得富江颇为无语。
“我,太,太难受了,主角已经很苦了,作者为什么要,要这么对他。”少女蛋花眼都快露出来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富江。
“……”
还好她没说这大概率是作者的个人志,不然她第二天别想去训练了。
“去拿冰块敷眼睛,再过一会小心肿的连路都看不清。”富江态度强硬道,幸子幽怨地瞄了她一眼,抽噎着站起来去地窖了。
“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作者呢,”少女坐下用冰块在红肿的眼睛上来回滚动着,“也不知道能写出怨憎会苦这种书的人会不会去花街。”
“那你觉得高桥老师和这本书的作者相比,你更喜欢谁?”富江忽然问,不知为何幸子总觉得这是个死亡问题。
她小心答道:“都很喜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没办法放到一起比较吧。高桥老师除了第一本,文笔更幻想绚烂一点,连恶事都被描写的如梦幻泡影,读完后只觉得大梦一场,心里空落落的。”
她又忐忑地瞅着少女的脸色,如履薄冰:“嗯,《怨憎会苦》的作者更白话,比较真实,也比较带入,反正我读完晚上就不觉得饿了。”
“你是小猪吗?书的好坏也能用胃评价?”富江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看不出对她的回答满不满意。
“嘿嘿,”幸子讪笑,她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一声轰鸣。
富江蹙眉,“没吃早饭?”
幸子闭上嘴乖巧地不说话,但她持续作响的肚子说明了一切。富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那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一块粉色绿叶子的樱饼。
有心想逗一逗,她慢悠悠地打开,作势送到嘴边,看着幸子故作可怜的眼神,还是塞到她嘴里。
嘴里塞着樱饼,香甜的豆沙馅顺着破口流出,少女含糊地欢呼一声,大概是什么“富江真好”“喜欢富江”的话。
幸子在一旁专心致志对付黏在嘴巴里的糯米点心,富江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之前说过,富江是一个极其容易感到无聊厌倦的人,对于事物的热情很容易消散,没过一会,她便觉得这本书不再有意思了,莫名的烦躁占据了身体。
怪不得伊藤润二的漫画里富江如此喜爱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如果每天生活都是无趣且重复的,相比之下死亡的威胁也变成刺激体验了。
“富江有去过芳町其他地方游玩吗?”幸子问。
“没有。”
“离置屋不远有一家私人的天然汤泉哦,那里的老板每年都会发代金券给我们。”
原来还有除了风俗店以外的产业吗?不过毕竟是首屈一指的销金窟,这么想还是很合理的。
“那就去吧。”
幸子见她答应,“有浴衣么?”
富江摇头,她便在衣柜里翻找起来。熨烫的平整的振袖袴裙被小心放在一边。找了半天,半个身子都陷进去的幸子终于翻出两件半新不旧的浴衣,一件浅蓝色,一件樱粉色。刚要递过去,又想到好友喜洁,托着衣物的手犹豫地停在半空。
富江倒是不在意地把蓝色的那件拿走,进浴室里换上。
换到一半,她发现之前实在高估自己了,从小到大都没有自己穿过和服的富江面对手里的几叠布毫无头绪。
“幸子——”她打开浴室门唤道。
少女此时已经换好了,没有大发髻和浓艳的妆容,樱粉色浴衣显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青春。
“幸子——”
她看到富江穿得奇形怪状的衣服,扑哧笑出声来。富江捂着胸脯瞪她。见好友即将恼羞成怒,幸子连忙收敛脸上笑意,强忍着帮她穿戴衣物。
好不容易都收拾好,没有中途打闹误触输水的装置变成两只落汤鸡。两个人拿着毛巾嘻嘻哈哈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出了卧房。
刚走到外头游廊类似于玄关的下沉处,一位后面背小枕头的游女看到她们,连忙小跑过来为富江摆好外出的木屐。
气氛一下子沉下来,幸子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她无措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游女,又求救似的转头望向富江。
少女泰然地接受游女的服务,穿上木屐,对幸子道:“这算什么,以后成为太夫,这种日子多着呢,难不成见一个难受一个?”
富江不读空气的性格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幸子窘迫得脚趾都蜷起来。游女没什么反应,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去。
出了七上轩的庭院,又走了一段路,富江突然出声:“这是把我当男客人呢。”
幸子都想捂住好友不会说话的嘴,“你那么说,人家还在那儿。”
“那有什么,我给了老板那么大一块蓝宝石。换做男风馆,他们都要跪下来舔我的鞋底。”
“倒也是。”幸子被说服了。
“再说,等你成为泷太夫,总有人要干这些活。你以前当秃和新造的时候不一样给人打杂吗?”
幸子踢一块脚边的石子,石子滚到富江面前,又被她踢回去。
“话是这么说,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看到她们这么,这么……”幸子接连两个‘这么’也没想起何时的形容词。一旁好友的语气突然不大好起来。
“你把她们当姐妹,她们可不把你当成姐妹看呢。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付出,幸子在妈妈桑跟前享受的特权还少吗?大家都一样努力,明明是平辈待遇却如此悬殊,尽管面上不说,怕是很多人都在嫉恨你吧。”
少女被说得低迷起来,整个人都变灰了。但她知道富江说得是对的,事实往往比较伤人,她只不过直白了一点。
“放平心态就好,”富江说。
“你的脸已经打败芳町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老板才会这么不计代价地培养你。反正成为花魁太夫后就不是同类人了,你用平等的姿态对待她们,反而会招致豺狼。”
“是经验之谈吗?”
“?”
“毕竟富江看上去就像贵族出身的姬君,好像小说里受不了族规森严偷跑出来的大小姐。”
富江惊奇地看着少女难得聪慧的模样。她的确是受不了族规(宇智波斑)森严(压迫)溜出来的大小姐(可怜人)。
幸子注意到好友的眼神,以为难得猜对了,得意洋洋地解释:“就是那种什么都看不上不在乎的高傲姿态。仪态举止看上去随意,规矩却刻在骨子里,不管是坐是站腰始终是挺直的。”
那是你没有一个看到弯腰驼背就拿团扇把子抽过来的老父亲。
幸子模仿心目中的“好友”,抬起下巴,斜着脑袋眼神不太好地瞅富江,活像一只得了歪脖子病的公鸡。
她不理解地用手指点突然蹲下去狂笑的好友。
“喂——快点起来,你有这么好笑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富江的笑点,本来已经不笑了,听完她的话身体又止不住颤抖起来。
富江是这么容易逗笑的人设吗?笑得没有力气,一片虚无中她茫然地想,放在漫画里已经是ooc的大事故了吧。
幸子一手叉腰,谴责地看着好友,最后还是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应该去美国达人秀。”富江建议。
“什么秀?美国又是哪个国?”
“那不重要,达人秀是一个聚集了所有奇行种的节目。”因为不知道奇行种用日语怎么说,富江翻译成“奇怪爬行的生物”,就连幸子都知道她在嘲讽自己,向前快走几步不理她。
过了一会,幸子在前面问:
“你说的不是一类人是什么意思?”
富江想了想,决定稍微修辞一下:“就是你在“我们这种人”眼里更有尊严一点。”
少女的背影停住一瞬,如果是石像的话此时应该裂开了。
“幸子不考虑放弃这个职业吗?”
“嗯?”
“如果现在买下幸子还能少花点钱。”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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