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开口,开阳只想叹气,但为了在人前维持住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生生忍住了。
“这位是?”
扶苏问。
开阳介绍,“这位与神女乃是同门。”
扶苏一愣。
开阳继续说道,“本隐于天山修行,日前于吾师处听闻小神女偷溜下界,特来寻。”
天山是他们门内对昆仑山内一处耸立高峰的别称,男人也确实是从师父那里得到的消息,此前在天山疗伤,每日锻体训练也称得上一句修行。
如他们这般玄门之人,忌胡语,轻易不可妄言,开阳这一段说下来,句句属实,却也成功隐瞒了男人的真实来历。
开阳又介绍扶苏,“这位是……”虽然他刚刚直接叫破了扶苏身份,但在正式介绍的时候还是避免自专。
扶苏身边的蒙晟机敏的接话,“这位是秦公子,扶苏。”
男人本在揪沐暖乱糟糟头毛上黏的血块,这会儿终于斜斜递过来一眼。
“就你叫扶苏?”
开阳:完了,这搞事的语气。
来的路上和男人通过气的开阳暗暗给了个‘你收敛些’的眼神,被无视。
扶苏沉默了一下,回道,“是我。”
单手抱着沐暖,男人站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用那件宽大的不知材质的衣服连脸一块儿,把怀里人包成一团,头发丝儿都不露。
顶着一众侍卫略带不满的眼神,耷拉着眼皮慢慢往前。
“我们家小师妹啊,可爱,天真……”每说一个词,走一步,一步重过一步,“活泼,善良,”,懒洋洋掀起眼皮,“天资卓越,前途无量。”
语顿,人也站住了,最后一步,靴子踏在地上,如同石子落水,一道无形的波纹于空气中刷的扩散开。
“本该无忧无虑的长大,有良师,有益友,每天最大的烦恼该是课业太难,去哪里玩。”
笑眯眯。
“现在却被奇怪的家伙骗走,做牛做马,累死累活,我要是再晚到一会儿,怕是连命都得搭给你们。”
“拐走别人家的崽如此欺凌,不合适吧?”
杀气,如此凛冽的杀气!
蒙晟满头冷汗,如临大敌,颤抖着的手甚至抓不紧腰间佩刀的刀柄。
这个人,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他连反抗的心都提不起,满脑子只剩下逃跑,躲避。
男人脖颈间系着的布条下有微弱的红光亮起,在黑夜的衬托下十分显眼。
范增的目光看向男人怀里无知无觉的那一团,心道难办。
小的已经很不好应付,又来个老的。
神女尚且天真包容,眼前这煞神明显更加老谋深算。一上来就施压,还是让他们无可辩驳的理由,照面的对位高低对今后主控话语权的影响不可谓不深。
范增一想此世难道真有大灾需如此之多隐士出山?二想自己压宝还真压对了,秦国果然得天助力。
开阳眼见男人身上师父亲手绘的符文亮起,终于出声配合演戏。
“轩辕君,还请收手。”
“此番垚县之乱,乃邪道作祟。”
男人闻言,无形的压力终于收敛了些,他换了个站立姿势,“哦,所以呢?”
“为恶者尚存,不若先解决了眼下之事,为小神女寻一处清净之地疗伤,再谈其它?”
男人挑眉,颠了颠怀里的人,“你管这叫其它?”
开阳:……
给你台阶你就下啊!还抬什么呢!
“此间事你我皆非当事者,草下结论或有偏颇,一切事宜,不若等小神女醒来后再议。”
扶苏此时终于开口,他默默上前一步,脸上是真实的愧疚自责。身为秦国公子,如此身份,却毫不犹豫的行了大礼。
“西村诸事,扶苏有不察之罪,事出之后,扶苏有无为之过,如此致使此地百姓无辜遭屠戮……”
蒙晟闻言大惊,“公子!”
怎么就往自己身上背了那么大一口锅呢?
范增在后面内心怒骂儒家若干字,又赞扶苏放低姿态的行为为智行。
蒙家那小子的脑子肯定转不过来,无法理解扶苏如此作为的深意,但他可以啊!
公子这是在试他呢。
当下一脸沉痛的上前一步,也行了个大礼。
“神君容禀,公子本于西村查案,此地诸乱骤起……”他动作十分明显且做作的看了眼周围横七竖八的巨狼尸体,“此等巨兽,闻所未闻,集十数人之力才可勉强击杀一头,又有浓雾阻碍,实在是……”
说着竟哽咽起来,“公子与百姓一直待在一处,安抚宽慰无不尽力,不料百姓中亦有贼人伺机暗杀……”
千言万语,最后一叹,“难啊!”
没请罪,没认罪,做足了姿态,留足了余地。
蒙的脑子终于跟上了些,当即抱拳一跪,“我等办事不利!”
诸侍卫刷刷刷跟着下跪。
还能咋滴?真让公子把这锅背了?
开阳瞅着这阵仗,想了想,也跟着对着男人的方向行了个玄门礼节。
被架起来的男人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笑着的模样,站在原地大咧咧的受了这些礼,薄唇一张。
“哦。”
开阳:……
他趁着所有人都低着头的时候抬眼狠狠剜了一眼过去。
男人盯着诸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肯松口。
“看在崽的面子上,”他上前托了一把扶苏,又溜达两步走到开阳身边,做作的捏着嗓子,“小开阳,赶紧解决,天寒地冻的,崽冻坏了怎么办。”
小开阳:……
忍!
表面上做足礼节,应了是,走近仍低着头的扶苏,用了巧劲儿把人往旁边带了些,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扶苏听完一愣,总是温油谦和的脸上罕见的带上了肃杀。
他猛的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些侍卫。
“都起。”
声调里藏着隐忍待发的怒火。
众侍卫以扶苏为先,得令自起身,范增察觉有猫腻,此时可不能出头,默默走位镶边。
“除了你。”
扶苏点了一个人。
被点的人起身的动作一顿,他身边的侍卫先是愣了一下,又看被点的那个人。
降将次子,是一个大家熟,又不那么熟的角色。
“其余人散开。”
扶苏真的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可见动了真火。
他问那人,“你可还有话说?”
眼见大势已去,那人也不装了,直起身,眼露轻蔑的看过来,“无道暴秦,人人可诛!”
“放肆!”
诸侍卫纷纷怒目而视。
那人不痛不痒,又看开阳,“太一门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开阳没理他,又低声和扶苏说了两句什么,正说话间,只听一声巨响,紧接着尘土飞扬。
一道挺拔的身形在灰尘中若隐若现,那身影怀中还抱着什么。
诸人下意识看向适才男人站的位置,果不其然,人已经不见了。
开阳皱了下眉,上前两步。
男人一脚踩在那人肩膀处,把人死死定在地上,见开阳过来,招呼。
“来来来,还有气,剩下的你来。”
动作间不着痕迹的用脚尖点了点脚下人的颈侧。
开阳定睛一看,赶忙快走两步,捏了个诀照着人后脑勺就摁了下去。
“且慢!”
扶苏突然开口,“可否留此人性命?”
男人瞥过去一眼,“干什么?你也要诛暴秦?”
开阳:……
扶苏答道,“此人罪行深重,或可押待西村整肃后,车裂,以平民愤。”
男人闻言,直勾勾的盯了扶苏好一会儿,终于抬脚。
……
数日后。
垚县正官邸后神女居所。
“来,跟我念。”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①
“……”
“怎么?害羞啊?这都张不开口?”
“不,我只是……”
沐暖:……
“不喜欢这首?没关系没关系,不喜欢我们可以换。”
“来,张嘴,跟我念。”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化文狸兮从赤豹,笑谈伏枥斩硕鼠。②”
“……”
“唉……秦国的公子大人,你这样,我很难做啊。”
“老夫觉得第二首不错,读起来朗朗上口,意思也到了,还化用了九歌。楚地王族氏族不待见屈原,民间却是不同。”
“谁问你了?”
“……”
沐暖:……
浑身和散架了一样使不上力,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头晕的跟在机甲模拟仓里拉满数值待了三天三夜一样。
想吐,但胃里空空如也,且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
耳朵边上吵吵闹闹的说话声逐渐清晰,沐暖烦躁的想皱眉。
——好没素质啊这些人,跟别人床头蹦迪呢?
“此行荆楚,需兵分两路,一明一暗,老夫为明,至于这个暗……”
“不若我与神女,公子一路,你二人一路。”
“可……”
“不可。”
“我带崽,没商量。”
“……”
“不是吧不是吧,你们秦国的崽有长辈带,我们家的崽就不可以?”
“……神君,我……”
“未成年去小孩儿那桌。”
“……”
沐暖:……
内室与外间之间的大门洞开,中间只隔了一道做工精细的木质屏风,几人在外间吵吵嚷嚷,忽听室内传来一声响动,交谈声顿熄。
下一秒,一道身影风一样刮进了内室。
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宋·张俞《蚕妇》
②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唐·曹邺《官仓鼠》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先秦·屈原《九歌·山鬼》
老骥伏枥——汉·曹操《龟虽寿》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周·佚名《诗经·国风·魏风》
写诗自己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只能东拼西凑这样子,声韵有问题……就……为了剧情服务哈(顶锅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四十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