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低迷的士气,夏槐宁出声宽慰:“虞山多沙,又地处坡道,看似汹涌实则停滞,大水裹挟黄沙,导致洪水静止在城中几夜没有缓流的意思,依我之见,以水攻沙,再筑坝束水便可解决。”
沈游行一听,脸瞬间苦得像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筑坝束水,说到底还是要银子。”
每年司礼监要银子时银子就和流水似的往外淌,一到其他地方要银子户部就会将算盘给你打得噼啪响,要不宫里短缺,要不修建行宫短缺,再短不能短面子,再缺不能缺皇上,什么军事民生都得靠边站。像虞山这样的小地方若是碰到个体恤的父母官还好,若是碰到鱼肉的,那下面的百姓只要生不如死这一条路。
夏槐宁道:“我翻阅虞山县志,在册约有三十万亩稻田,此次洪灾,淹了虞山半数良田,来年每家百姓摊不到六两米,哪怕家中只有老幼也不够度日。好在虞山靠海,茶路繁荣,百姓尚有可依,勉强温饱足矣,只是朝廷再要百姓缴纳赋税,怕是才会民不聊生。”
“我这就上奏向太后秉明虞山的情况。”齐知远叹息,“皇亲贵胄兼并田庄占天下之半,利用奴隶耕种却可以分文不交,泱泱百姓以庄稼地为生,日夜劳作却要纳天下的税,这是何等的讽刺。”
夏槐宁怕齐知远在外人面前说错话,于是宽慰沈游行:“虞山水患自元守年间就有,朝廷一不舍得给银子,二是都察院也不拿它当官员的政绩考核。但太后仁慈,每逢灾祸必减免当地税收,沈大人也不比太过焦心。只是远水难救近渴,我若是沈大人,就先将虞山当地富贾都召集过来,先筹他一笔银子自救再说。”
“官吏债?”沈游行神色一变,“不可!”
沈游行榆木一根,全身上下只有气节铁骨铮铮,一拍就响。
夏槐宁笑了:“沈太守从均州城特地请了名医来虞山为百姓义诊,一两药便值千金,怎么成了官吏债了?”
沈游行拍桌:“你这是变相的找富人要银子!虞山作为港口本就赋税重,商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任千里被沈游行的动静吓了一跳,面色忧愁地将话咽回了肚里。
“商户的银子的确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是他们发家也不是多亏了虞山的富荣?没有虞山,何来他们的发迹?”夏槐宁忙着吃热茶暖身,眼皮都没抬一下:“难道要任凭事态发展?如果再不筑坝,虞山的水很快就会淹到均州,难道一定要等淹死几个人,上面下来人给扣一顶办事不利的帽子才知道悔不当初吗?”
任千里忙不迭点头:“夏大人说得好,说得好啊!”
“而且旁处也同样艰难,疆北的将士们渴了喝雪,饿了就吃猎来的雪鼠,十年前的棉衣破了洞还穿在身上,黎敬天带着兵几次围住户部都没要来银子。”见二人陷入争执,齐知远打岔,“既然朝廷不管,总要想着先自救,只要人活着,总是有办法的。”
任千里忙应和:“对对对!先活着。沈大人言重了,这哪里是什么官吏债,明明是沈大人安排的义诊!”
沈游行拗不过,闷声道:“就听齐监察安排罢!”
屋里被水围得湿冷,沈游行只好找人生炉,众人干完活后满脸愁容地看着炉子。
“对了。”沈游行问:“此行怎么不见黎大人?”
县丞府的衙役拿来自家种的粗薯和毛栗,齐知远放下锄头又拿起纸笔,将写好的信封好,递给沧牙,答:“黎奕带着吴大勇去翠屏山勘察地形,准备明日攻山事宜。”
夏槐宁一瞥,看见了信纸上“宋山”二字,他招来齐知远坐到自己身边,扔个粗薯放到烧得噼啪响的炉子里,
沈游行“噌”地站了起来:“攻山?!哪来的兵!”
“黎奕发函请调了将军冢孟林的兵。”窜出来的火苗烫到了手,齐知远习惯了沈游行的一惊一乍,随手掸去火星,“虞山发大水,那群匪寇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时攻山,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沈游行气恼:“你们……你们怎能擅作主张?!”
夏槐宁将烤好的毛栗剥好壳,送给齐知远。齐知远嫌烫,又扔回了夏槐宁的手里。
沈游行声音洪亮:“此事万万不可!黑虎寨虽是匪寇,但平日并无作恶,他们多是被苛捐杂税逼得走投无路的,和普通人一样,都是均州城的百姓。”
齐知远面色不豫:“沈大人怕是忘了自己是因何入狱的。”
“这种事哪需齐大人来提醒我?哎!”沈游行长吁短叹,“齐大人!事情并非如此,听我一言,只需给我时日,我定会劝服他们招安,总之,攻山之事万万急不得!”
齐知远反驳得慢条斯理:“这些与我何干?作恶便是作恶,偏要说是被人逼的,若你家被人灭门,难不成你要砍了这天地不成?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都是领俸禄的差人,只需听皇命办事即可,朝廷要剿匪我们便去剿匪,哪有那么多的缘由。”
“齐知远!”沈游行面色发苦,指着齐知远的手指颤抖,“你……你一意孤行!”
炉里的火星“啪”一声溅了出来,夏槐宁似没看见一样,挽住袖口握着火钳将烤好的粗薯找出来。
“你们!唉!”沈游行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齐知远借火烤手,坐在交杌上纹丝未动。
外面天色阴沉雾蒙,不肯停歇的大雨冲破了这份不合时宜的寂静,夏槐宁将烤的通红的粗薯钳出,问道:“明日打算何时围山?”
“卯时。”齐知远发问,“你也要替沈游行说话?”
夏槐宁摇头:“你这性子……”
“沈大人生在均州,长在均州,自然是对这里感情深厚。”夏槐宁笑得温和:“同样,沈大人囿于均州这一方寸天地,不知朝廷上发生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将军冢的孟林刚封了执金吾使,手里握的是御林军,御林军只听御玺的调动,别说小侯爷,就算是老侯爷来了也没用,黑虎寨一群乡村野夫何德何能能请得动这尊菩萨?”
粗薯烤的软糯,皮子一掀立马露出里面红黄的馅来。
香气扑鼻。
夏槐宁将放凉的毛栗递给齐知远,又道:“的确如沈游行所说,黑虎寨这些年虽名响均州,但干得多的却是劫富济贫这类义匪干的事。坊间有言说燕戟飞嫉恶如仇,爱以正道自居,最痛恨虞山县丞,还曾在虞府大骂虞仑钟是个狗官,但沈游行曾三次上山游说黑虎寨的燕戟飞招安,虽未成功,但也能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之所以放过沈游行,只能说明黑虎寨虽然不信任官府,但也并非黑白不分之辈。”
“我不吃毛栗。”齐知远指指夏槐宁手中掰开的粗薯,他知道自己能唬住沈游行但骗不到夏槐宁。
夏槐宁将粗薯吹了吹,大的那边递给了齐知远。
“你可曾听过燕戟飞的过往?”看在粗薯的份上,齐知远终于松口,将燕戟飞出生书香人家的事情托出:“身为匪寇,他越是自诩人间正道,就越说明他在意当年被人买走解元的事情,沈游行虽然三次上山,可都是在夜里,抄的还是小道。人活一口气,燕戟飞不是不想被招安,他要的是衣锦还乡,光明正大的被招安,被认可。只恨沈游行是个木头,用错了办法。”
夏槐宁笑得快意:“所以你想赌一把,故意说要攻山借此让沈游行再上山。”
不,这不是赌一把,是沈游行一定会上山!还要光明正大,热热闹闹地上山。
“可是。”夏槐宁流露担忧之色,“明日人多眼杂,刀剑无眼,万一……”
“燕戟飞恨的是鱼肉百姓的虞仑钟,又不是沈游行。”齐知远心无芥蒂地吃起毛栗,干脆不再隐瞒:“如今虞仑钟下落不明,虞山定会有新的官吏来接手,沈游行三次上山只让燕戟飞看到了均州府没有抛弃他们,却不知道朝廷也没有抛弃他们。”
夏槐宁拍手叫妙:“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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