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元珠

“羊肉没有,但是乌孟今天捉了只飞鹰,此刻应该在烤鹰肉吃。”黎奕顺手拿了陈老三的令牌,“让我去审吧。”

忠州本就穷苦,如今又逢战事,城内的驿站都不如营地里来得舒坦,更别提年久失修的牢狱。

黎奕到的时候正逢深夜,打着哈欠的小吏看了眼黎奕的令牌后便将他放了进去。

牢内晦暗难行,地面也是坑洼不平,阴潮的霉味扑鼻而来。煤油灯在手中晃动,人刚行进窄路,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黎奕猛地一个转身,火光跳跃,照出一个缩在角落的阴影,女人像见不得光的阴鼠,嘶喊一声后就死死地抱住头,尖叫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不要杀我!”

宫女年岁不大,露出的手指溃烂,指甲末端还见了血肉,想必这几日已经受了不少的苛待,黎奕走近,正色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看见了……我看见了……一朵花,它们生在冬天……变成了一朵白花……”女人松开手,一双眼睛惊疑不定,随后又紧紧地搂住自己,“好冷啊!好疼啊!救救我,我求求你……”

疯子。

“你这样问她是不会告诉你的。”熟悉的声音从一侧响起,黎奕拎着煤油灯看向一侧,齐知远已然站在了他的对面。见黎奕看到自己,齐知远温和道,“在后宫中生存不比在朝堂上来得容易,既想活下去又不想惹事,装傻是最简单的选择。”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掺和别人的事?”黎奕掏出匕首,一刀切了上锈的牢锁,“让我看看,这群人有没有虐待你。”

“侯爷一切安好?”齐知远任由黎奕上下摆弄,“先帝为太子谋筹太多,任是尚父之谊也经不起砥砺,黎家不如趁此机会解甲归田,回到疆北。”

黎奕冷哼:“你倒是爱操心。”

“没办法,谁让你是我最牵肠挂肚的人。”齐知远甜言软语说得好似肺腑之言,“再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你残害刘誉,是想让我陪你一起进狱司么?”黎奕明白齐知远话中深意,那日围剿的飞鹰特勤不寻常之处太多,只要细想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我不该瞒你。”齐知远正色,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淡漠,“刘誉不废,天下不宁,若想奠定大元百年基业,总有人要做出牺牲。”

黎奕道:“古往今来,将私仇说成国家大义的,你是头一个。”

“先帝狭隘,他连老侯爷那样的良将都留不得,又怎么可能会否认自己的过错。我是故意等刘誉杀了先帝后才出现的。”齐知远低眉顺眼,“我知此事我做的不妥,我应同你通个气。”

黎奕的眉间似有团黑气氤氲,眼皮都没抬起一下。

他气得不是这个。

齐知远瓮声瓮气:“我错了。”

黎奕依旧没说话。

齐知远自言自语似的:“你是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吗?那我不如就在这牢狱中度过残生罢了。反正我本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齐知远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黎奕坐了下来,“小侯爷走吧,如今我是阶下囚,与你更是云泥之别。此别经年,来生再见吧!”

“你是没人要吗?!那我同你在一起这么久算什么?!我算什么!”黎奕怒了,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齐知远会去报仇,他见过周家惨案,所以更能体谅他,他比谁都明白齐知远的一意孤行,甚至能为了成全齐知远而付出自己生命。

可他也恨被人埋在鼓里,更恨齐知远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

知道齐知远失踪时,黎奕恨不得一人单骑剿了所有羌渠兵,他戎马多年,从未像这次失去理智过。

“我错了。”齐知远这次说得认真,他去拉黎奕的衣袖,“对不起。”

齐知远看着狼狈,毫无往常干净潇洒的模样,揉紧的心脏在对方脏兮兮的脸颊中松快起来,黎奕用手揩去他面上的灰,穿过对方的长发,轻轻一带,齐知远便贴在了他的怀里。

太好了,他的心上人没事。

“没有下次了。”黎奕道。

他这次是真的怕了。

齐知远将埋在他胸口的头抬起来,冲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她叫元珠,是个可怜人。锦衣卫的人说若寻不到犯人,就拿她将替罪羊交差。”齐知远轻咳一声后看了眼元珠,他以为黎奕还生自己的气,讲起话来都小心翼翼。

齐知远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想了想,又厚着脸皮道:“我吃好喝好,这几天睡得都比在外面香。进来还没有两天,沧牙就送了两趟物资,你看,乌孟刚刚还托人还给我送了烤鸟腿,你吃吗?”

一听到对方这么没心没肺,黎奕瞬间火气涌上心头:“明日大军回京,你当真没一点怕觉。”

“我怕,里面太暗了,也没人陪我说话,而且我还总是忍不住想到你。”齐知远推开牢房,往前一步,“我怕我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黎奕放下煤油灯,借着光亮寻出一圈光净的地坐下。乌孟虽交代好了锦衣卫,但齐知远身上旧伤横叠,肩上几处都快成了沉疴。

黎奕比谁都清楚齐知远的乖僻冷漠和口腹蜜剑,故意冷淡道:“我还以为你想和我断得更干净点。”

“坐。”黎奕指指自己的面前,让齐知远坐下。

齐知远不明所以,靠着黎奕席地而坐。

连着时日的奔波让面前人的身体愈发单薄,黎奕抚过齐知远的肩胛,总觉得自己稍不注意就能将人折断,药瓶在手中捻抹,黎奕思考再三,还是将其放到了齐知远手里。

“自己上药。”黎奕站了起来,又道,“我在这看着你上。”

见眼前人并没有和自己亲近的打算,齐知远心中酸味泛起,一波一波,融成了苦楚。

在黎奕来之前,夏槐宁曾冒险来见他一面。夏和仲云心鹤眼,讲话素留三分情面,但提及黎奕时却难得的愤慨。

本以为黎奕会狠狠地训斥自己一顿,只没想到二人相处至今的雪泥鸿爪,本本源源,桩桩件件都只让他一人镌心铭骨。

齐知远扬面,露出一个清煦的笑:“自是要断干净的。”

齐知远道:“乌孟说你受伤了。”

齐知远上好药,黎奕扔来一件袍子,他随意的披在身上,坐在地上转过身,握住黎奕的手来抚摸把玩:“疼吗?”

齐知远的姿态卑膝,动作如同庭院中懒散的小兽,黑黢黢的瞳孔脆弱天真,黎奕显些认为他要舔舐自己。

黎奕靠近,像摸疆北的那只白猫一样,抚过齐知远的脸。

他总能挠得他心里又气痒又痒。

“阎王没收我,说我命硬,日后就算死也是风流死的,小鬼收不了我。”黎奕替齐知远穿好衣服,“一日两次,药粉用完了和乌孟说,女孩子不要留疤。”

齐知远生来就擅长得寸进尺,他勾手搂住黎奕的脖颈,伸懒腰似地挂在他的身上:“真是巧了,我也见过阎王,他也不要我,说我是牡丹花成精,专治命硬的大木头。”

“巧舌如簧。”黎奕扳住齐知远的下巴,“是该说你能说会道还是睚眦必报,是哪个阎王爷和你说的浑话?等以后我死了定要去地府告你们的状。”

二人相拥在长满青苔的墙角,手臂伸展,任由稻草枝划过肌肤,刺挠得人心痒痒。

“好多花!”披头散发的女人爬行中猛地凑过来,指着齐知远肩上的伤口,“你开了好多花!”

齐知远大吃一惊,往后连退几步:“你干什么?!”

“水,水!”元珠滞了一下,当即急了,手在黑暗中四处摸索,“水!我要水!”

齐知远镇定下来,心里的那点旖旎当场消散,他看着元珠,问道:“你要水做什么?”

“有人!咯咯,等等她来了,她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咯咯。”女人张开五指,笑得扭曲又神秘,冲着齐知远的脖子卡过去,“我偷偷告诉你,她想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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