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佞臣

夜。

秋蝉在做最后的哀鸣,幽静的花园里只留了一盏昏睡的黄纸灯。

金丝罗帐内合欢香气浓郁,烧得人心境大阵,明德帝刚刚起身,又被一只红酥手给勾了下去。

许昭仪嬉笑着将藕色的莲花肚兜罩在明德帝的头上,明德帝刚要板起脸,女人水蛇似的腰就送了过来,明德帝故意紧抱,女人躲闪不急,笑声如银铃,晃得人心口痒痒。

油纸门隐约浮现一团亮,是郭浸的声音:“圣上,过了子时了,该走了。”

心头刚燃起的小火苗当即被浇灭,明德帝咳嗽了几声,无言,起身要走。

“谅敏不要走。”许昭仪忽地环住了明德帝的手臂,甜声软语,“今夜秋寒,仙游宫孤苦,你让我一人怎么熬得下去?”

明德帝被女人一句“谅敏”唤得心头热乎乎的,他身为皇储,能唤他字的人少之又少。

明德帝抱着女人,耐心哄道:“若我不走,百官就会稽查,他们就会发现我夜夜都在你的仙游宫里,到时候朝里那群老顽固就会找各种理由让我把你送出宫。”

之前赵佻差人把守仙游宫,赵庸来时都前呼后应,想着自己与八王亲切,以为赵佻会将此事咽下,却没想到结果他私会许昭仪的事闹得朝堂皆知。说心里没生出怨言是假的,他怎么也是九五之尊,朝堂上见面心里难免生出膈应。

而且杨奇得知此事后曾不止一次和他提及过此事,无子嗣的先帝后妃常居后宫,放哪任朝廷看都不合适。

许昭仪轻哼一声,搂住赵庸不肯撒手:“可妾不想出宫,更舍不得皇上。”

“再等等吧。杨阁老本就想致仕,是父皇多次挽留,才勉强留下来,朕打算秋后圆了他的心愿,届时朕再提拔个心腹,让他在朝中游说。”明德帝深吻了许昭仪的额头,嗅着她耳边的香气,“朕不会让你离开身边的。”

“区区大臣也要皇上费心?”许昭仪抬起一张笑脸,细长的眼睛弯成弧,献媚道:“那皇上和妾说好了,妾要做皇后。”

明德帝的脸明显僵了一下。

许昭仪本来靠在明德帝的胸口,见他脸色不好,于是撅起艳红的小嘴:“都说这后宫中母凭子贵,妾可是为皇上诞下了琮儿的,她孙文素有什么?可曾延续过皇家的血脉?”

“心肝!”赵庸被许昭仪的话吓了一跳,见她秋水剪瞳,又软下声说,“你真以为皇后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孙辅被罢官,如今落魄回乡,孙放被派去看守陵墓,终生与死人作伴,如今的孙文素不过是幽禁深宫的废后,她可没有你舒服!”

许昭仪转过头,神色幽怨:“可她能时刻见着你!仙游宫太冷了,我不喜欢!”

郭浸站在门外佯咳了两声,明德帝知道这是在催他,他也被许昭仪缠得心烦:“她没为朕添子嗣,你又何尝添了?还不是连一个琮儿都护不好!”

“琮儿是妾的亲骨肉,妾明知梁太后要置他于死地,怎么可能毫无作为?!”许昭仪急忙爬下床,跪在了明德帝的脚边,“琮儿早被妾放在了长津城外的农户家里养着,因为琮儿,妾的心每天都悬在嗓子眼里,没有一刻敢放下。我的琮儿,可怜他都过了周岁,还没见着生父一面……妾一早就想好了,哪怕皇上不认我们的琮儿,但只要他平安长大,妾此生也算无憾了……”

“快起来!这是哪的话!”许昭仪哭得梨花带雨,明德帝也跟着心颤,他去扶许昭仪,将她搂在怀里,“原来琮儿还没死!呸!我这破嘴!心肝,你放心,等我根基稳固了,我定会将琮儿接回来,琮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要立储的,哪怕是朝堂上的老古董们,也不能反对!”

许昭仪葱白的手指揩去颊边的眼泪,抽噎道:“皇上难道不比我清楚,有多少人想害琮儿吗?要不是妾身拼死相护,琮儿早成了别人的刀下鬼。”

明德帝吻着许昭仪的发顶:“怪我,怪我没保护好你们,怪我没保护好我们的琮儿!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琮儿,等日后将琮儿接回宫,我会给他请最好的先生!”

许昭仪哭得梨花带雨,让明德帝保证:“皇上此话当真?”

指关节敲动了三下门框,明德帝知道自己无法再待久了,他手脚并用地穿上鞋,连左右穿反了都没有察觉。

“真,比真金还真!”明德帝嘴上应付着。心里也盘算着,琮儿是要接回来的,但日后还是得放到孙文素的名下恩养,生母毕竟出生不行,教不出斯文。

至于老师,他属意杨奇,可惜杨阁老年纪大了,不知能否应付储君的学业。

“妾有皇上这句话,就足矣了!”许昭仪目送明德帝匆忙的背影。

淅沥的雨噼啪地打下,房门没有关紧,打进了不少雨水,许昭仪套上纱裙要去关门。

一只穿着黑色皂靴的脚卡住门缝,郭浸侧身,顺着缝里挤了进来。

“给许昭仪请安。”郭浸淋了雨,真青色的斗牛服湿了大半,将他本就苍白的脸庞显得愈发单薄,郭浸向许昭仪请安,“刚刚皇上丢了东西在这,让奴才来拿一下。”

许昭仪站在原地踌躇,没让郭浸进屋。

郭浸漆黑的眼瞳看着这一切,手中的马灯干脆就这么拎着,他将灯里的洋油盖灭,确认四周无人才开口:“太后让我给许昭仪传个口信,许昭仪乖顺,就按哀家说好的办,定能保她半生富贵。”

许昭仪别过巴掌大的小脸,半露的香肩斜倚着门框,丝薄的纱裙下露出半条洁白的腿。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伸着腿,挡住郭浸的路。

“公公还是进来说罢。”许昭仪笑得娇俏。

“不了。”郭浸看着许昭仪,“奴才不过是替太后传话的,太后说了,要许昭仪不按哀家说的办,那仙游宫的井就是许昭仪的墓。”

许昭仪跪了下来,对着郭浸磕头:“只要太后愿意饶我一命。”

明德帝走在仙游宫的乱坪上,脚下枯枝横斜,稍一踩错就打在人身上,明德帝的两脚今日怎么也不听使唤,越是小心,越将脚下的枝条踩的“啪啪”作响。

黑糊糊的人影猝然出现,显将明德帝吓得失声大叫,等那人抬头,明德帝才发现是赵佻。

赵佻按照规矩,向明德帝揖礼。

“皇兄。”明德帝抚着胸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佻站在暗处:“臣刚来,在太和殿没找着圣上,问了几个宫人,便猜圣上在此处。”

“朕是来闲逛,并非……”明德帝本想同皇兄解释,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轻咳一声,正色道,“兄长找我何事?”

赵佻答:“杨阁老听闻皇上在仙游宫,在太和殿闹事,我无奈之下才去仙游宫将皇上请出来。”

明德帝脚步匆快,出了仙游宫,见到了提灯的宫人才放慢脚步,他神色不解:“杨奇?深更半夜的太师来找朕做什么?”

二人一路走进太和殿,明德帝要换下被合欢香浸染的衣服,他差宫人点燃馢香,等闻到熟悉的黄熟香时才为之一振。

赵佻冲点香的宫人示以眼色,宫人跪拜着退下。

明德帝没等到宫人替他换衣,不耐烦地推开屏风叫人,却见赵佻跪在屏风外,还冲自己磕了三个头:“是臣兄无能,臣明知皇上衷心仙游宫的许昭仪,却至今也想不出办法为皇上分忧,还几次自作主张规劝皇上,要不是臣兄无用,皇上又何苦费这样的苦功?”

明德帝怔了怔:“皇兄……”

赵佻轻轻地握住明德帝的脚,替他将穿错的鞋换过来。“如今内外动荡,皇上案牍劳形,却连宠幸女子都要经人过问。皇上是真龙天子,哪需要受这样的委屈?”

明德帝悟了赵佻话中深意,说不清是震惊还是生气,他知道杨奇抱守残缺,冥顽不灵,却没想到能为后宫之事大半夜的闹到宫里来!

赵佻说道:“杨奇素来顽固,明日朝堂上要说些逆言,皇上可别忘心里去。”

明日?

明日朝堂上百官都在,难道杨奇还想将他与许昭仪的事四处宣扬不成?!

“他是我的太师,父皇派他教导我这么多年,我早已了解他的脾性,我怎么会往心里去?”明德帝心口邪火攒动,恨不得当即捉来杨奇质问一番,“他说了什么?”

“杨阁老要皇上明日将许昭仪当堂处死。”赵佻犹豫一会儿,接着说道,“他说他要血溅明堂,来唤皇上的心智。”

“他怎么……能这么逼我?!”明德帝倒吸一口气,倒退几步坐在了交椅上,他握紧了月牙扶手,“万万不可!兄长,我与许昭仪情正浓时,你让我怎么舍得她死?我已经听了你们的话,娶了孙文素,可她就是个木头!好不容易有个女人知冷知热,就算她曾是父皇的妃子又如何?父皇没走前,我就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她是琮儿的母亲啊!”

赵佻问:“琮儿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没死,许昭仪和我说了,琮儿被她藏起来了!”

明德帝焦灼起来:“皇兄!你看过琮儿的眉眼吗?与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让我怎么舍得杀他的生母?皇兄,我舍不得!”

“皇上,皇上!您别忘了,您是皇上。我与杨奇,都是您的臣子。”赵佻安抚明德帝,拖着双膝靠近,“你别忘了,杨阁老垂暮之年,是本就该致仕回乡颐养天年的年纪,是您念在多年的恩情,才将他留在徽京城。”

明德帝看向赵佻:“皇兄是何意?”

赵佻将怀中折子拿出,递给明德帝:“臣手里有一本监察府齐知远送上来的密折,他将这几日在木里的所见所闻悉数写了进来,臣按照规矩,先呈给杨阁老看了。”

“公文批复,交予阁老就行。”明德帝接过折子,看都没看,就将其扔到边上的桌上,“皇兄,快起来,你还没有说清楚,你刚刚所言意欲何为?太师做事刚断,你要救救许昭仪!”

“臣只是想告诉皇上,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杀了大学士的头,会为天下人所不齿。”赵佻起身,但依旧躬着身子,他将明德帝扔在桌上的奏折重新拿起来奉上,“但皇上要是为了政事杀人,哪怕是错的,天下人都会夸皇上是勤于政事的明君。”

明德帝似懂非懂。

“因为政解本就没有对错,每一个抉择都有当时的利弊参杂,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江山都传了几代,赌对了文人墨士会赞皇上是个千古难寻的明君,就算赌错了,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屏风上竹影错落,将赵佻半张脸都隐没,“今日杨阁老能杀许昭仪,明日就能杀张才人李婕妤,皇上需要的是指点江山的能臣,而不是指指点点的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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