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生死

扎着麻姑髻的宫女走得急快,鹅黄挑丝的宫装上裳下裙,露出青罗镶花边的金莲碎步快走,云庭之下水声潺潺,落花浮荡,偶有做事的宫人路过,明德帝跟在她的身后,以手捂鼻,生怕别人看向这里。

青玄宫是先帝在世时赏赐给他的安州行宫,离徽京百里,地方不大,却盛在朱楼雕栏,花下瑶台。

他曾想过等朝中大臣不再追着许昭仪一事不放后偷偷将许昭仪安置在这里,可怜红颜薄命,许昭仪没那个命。

宫女领着他走到偏殿的门口,压低声音道:“皇后说了,如今她是废后,虽是承了圣上的恩旨去寻小皇子,但让人见到了也是不好。”

每次要见孙文素,明德帝都没有少年夫妻的悸动,反而是学生要见先生的紧张与压迫感。趁小宫女开门间隙,明德帝趁机理了理衣袖:“皇后有心了。”

古砖香梨木的琴桌上搁着梅花样式的瑶琴,孙文素鬓边簪着榴花立在楠木玉槿屏风前,细腰如杵,清如秋水。

明德帝闷声试探:“皇后。”

屋中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薄雾冉冉升起,清冽的龙脑香在空中缭缭如缕。

“陛下来了。”孙文素笑得柔和,“妾近日得了一把梅琴,弦音温劲,今日不如由圣上做我的知音。”

孙文素难得给他笑脸,明德帝受宠若惊,赶紧坐了下来,静听琴音。

琴声先如巫山夜雨,涧水淙淙,随后琴音冷冷,似女子啜泣般哀婉悱恻,到最后只剩幽怆哀怨的余音流淌,扰的人胸中忧悒,心骨俱冷。

是再耳熟不过的启蒙琴音。

明德帝说:“胡笳十八拍。”

“相传蔡文姬流落南匈奴为左贤王妻,曹操派人接回她时,重回故土让她心中哀凄,与骨肉分离让她悲凉恸哭。”孙文素抚琴,“圣上也想念琮儿吗?”

明德帝顿时变脸:“你找到了琮儿?!”

“圣上对许昭仪倒是上心。”孙文素平静无澜,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也对,你我本就没有夫妻情分,若非父亲强行将我绑到宫中,你也不会因为孙家的脸面而娶我。”

明德帝舔舔唇,想为自己辩解:“不是……也不完全是这样……”

明德帝被孙文素说得口舌发麻,他并非对孙文素全然无意,孙文素臻首娥眉,仪态万千,他从未后悔娶她。

只是他恨她冷得像木头!

要她能像许昭仪那般温香软玉,与他颠鸾倒凤……

“皇后娘娘对殿下情谊可深啊?!”屏风后人影绰绰,赵佻折扇从屏风后走出,“可惜到现在了,皇上心中惦记的也只有许昭仪。”

明德帝幡然醒悟,他猛地站起,却一连倒退几步,显些栽倒在地上:“……你……”

帝王之身,窝囊至极!

“皇上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找的不是你的孩子吗?你的琮儿早死了,死在了长津的行宫。”赵佻与孙文素并肩而立,冷眼看着地上抱腹抽搐的明德帝,“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梁太后,真是想不到,她竟防范你至此。”

“也对,谁也知道她与先帝感情不睦。但是——!”赵佻抹开扇面,蹲坐在明德帝的身边,“皇弟你能想到吗?她让许昭仪掐死了你们的孩子,为了让梁家的人登基,她找来了梁家的孩子,养在徽京的田庄,等着日后让你封他为太子!”

“而你心心念念的许昭仪,就是她的帮凶。可怜的女人,还做着当皇后的美梦。”赵佻道,“皇弟,等我找到那个野种,我就替你杀了他。”

“赵庸,皇后的位置只能是孙家的。”孙文素泼了水给香炉之上,冉冉的烟气瞬间没落,“皇上病重留居行宫,本宫会亲自照料。”

赵庸明白了一切,今日青玄宫是赵佻与孙文素为他设的圈套!孙文素早已和赵佻狼狈为奸!

孙文素道:“这是软筋散,只会让你浑身无力。只要你听八王的话日后留在行宫,我便不会害你性命。”

“你名不正,言不顺……”明德帝指着二人,指尖颤抖,“孙文素!你就是个贱人……!”

赵佻心中笑惨了,他与太子同读诗书,明明功课样样都比对方做得好,可父亲就是因为他的母妃是苏木的女人而不待见他,他的前半生,在自卑与痛苦的泥沼里学会了藏锋收芒,如今好了,他再也不需要伪装了。

金銮殿上,谁做的名正言顺?是卖肉的的太祖做的名正言顺?还是丹药成瘾的先帝?

既然赵庸那个废物都能坐得,他这样有能力、有手腕的又有何做不得?

赵佻笑赵庸的天真:“太后死前,将先帝都得不到的玉玺给了我,我怎么名不正言不顺了?”

“更何况——”赵佻咧嘴,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我还有你的虎符。”

“妾身恭喜八王得愿以偿。”孙文素抢在赵庸前面,对着赵佻重重地磕头,“我父亲冥顽,但一心为国,如今孙家无男丁,气数已尽,如今我带领孙家改投明主,只希望八王能饶我父一命。”

*

连响了几次震天的炮声,警醒的号角被哨兵吹响,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雷雨。

被杀得丢盔弃甲的兵卒满身血污,兵卒握着脖子上穿皮而出的箭矢,踉踉跄跄地倒在了披甲而出的塔尔木面前。

“他们要炸营!”跟在塔尔木身边的披发汉子用赛坎话骂了一句,“疆北的烧了我们十石的粮草!”

浓厚的烟雾自后方燃起,愈演愈烈,塔尔木一言不发,转身回帐内,待片刻后将手中的长柄斧扔给身旁的汉子。

“上马!”

火光冲天!

二十骑兵行动迅速,两炷香时间点燃了塔尔木近半的粮草。

葛囸叼着狗尾巴草,匍匐在斜山头的野草堆里,用霍怙借他的“千里眼”观察战况。

“要不说死霍怙的东西好用呢!看得一清二楚的。”见塔尔木拿着长柄斧在营中没头没尾找人的模样,葛囸笑出了声,“这傻嘚,还想找他葛爷爷我。”

身旁的士兵是个年纪不大的,一双眼星星似的亮,他擦了擦脸上烧火染的灰:“葛大哥,那我们这算成功了吗?”

“当然算了。”葛囸看了眼边上的小子,刚刚就属他表现最出彩,一连放了数根火矢,次次命中。

葛囸记他得是前年黎奕带来的孩子,说是草原上胡儿娘的儿子多吉。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胡儿娘说孩子在家饿得不行了,送来军营里混口饭吃。

“这次回去我给你记上一功。”葛囸满手的草灰又往多吉脸上抹了一圈,等将人彻底抹成大花脸了,就算是承诺了,“小侯爷说了,这次有功的都有奖,让小侯爷多给你发点银子。”

多吉“嘿嘿”一笑,在黑夜里露出两排锃亮的大牙:“银子多多少少的无所谓,我就是想回家。俺娘说想我了。”

山下赛坎人救火的救火,拉粮草的拉粮草,见战果不错,葛囸让多吉清点人数准备走人。

“还少两个人。”多吉将人数又数了一遍,确定道,“他们负责南区的营帐,还没回来。”

葛囸心中暗觉不妙,用“千里眼”看了一会儿,心中当下便沉下不少。

塔尔木老奸巨猾,都说狡兔三窟,他却将粮草分散在正西,东南等六个方向,刚刚找粮草时他们就找得费劲,正因为南区正是最接近塔尔木的地盘,葛囸才特地派了两个最有经验的军士,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骑在大西马上的塔尔木面带傩舞面具,手持长柄斧,眼看就要往南向的营帐去。

“是达瓦和罗布!”多吉将将人数数了一遍又一遍,向葛囸汇报,“少了达瓦和罗布!”

今日的二十轻骑都是葛囸钦点的人选,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葛囸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他记得达瓦的妻子下个月就要临盆了,罗布的父亲两年前被赛坎人砍掉了双脚。

刚出生的孩子不能没了爹,残废的父亲也需要儿子照料!

疆北的每一个军士,都不能少!

葛囸手心渗汗,拨开繁杂的野草,黑夜之中,他悄然地站起了身。

鬼陀罗似与他有所感应,刀身微颤,迎着夜风发出沉沉的低鸣。这柄老伙计跟着他从戎十载,见惯了生死,却始终热血难凉。

葛囸说:“所有军士匍匐向前,从东边离开莒子河。”

多吉向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月色中天,长空如墨,熊熊烈火为波涛湍急的莒子河镶上了粼粼的金边。

“将军。”多吉悄声道,“走吧。”

打仗哪有不牺牲的?

只要打赢这一仗,疆北的后代再也不用上战场。劳作的百姓也不会担心会有人砍断自己的双脚。

“我从西边迎战塔尔木。我的老伙计说,在战场上丢下兄弟逃跑的,都是孬种。我葛囸不能做孬种。”葛囸弯臂拭刀,往相反的方向去,“多吉,掩护好自己,等达瓦和罗布出来了,哪怕只剩下尸首,也要带着他们离开莒子河。”

葛囸说:“等打赢了,让达瓦回家,给儿子好好娶个名字!”

多吉想喊将军,然而葛囸跑得飞快,他不知从哪牵了匹大西马,从多吉所在的斜坡对面狂奔下了山。

一只箭矢稳稳当当地钉在塔尔木的身前,拦住他撩开营帐帘的动作。

“塔尔木!”葛囸如嗜血阎王,手中长弓拉满如月,腰间的鬼陀罗锃光瓦亮,照明了他赤红充血的双目,“你爷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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