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请进,奴才便不跟着了。”带萧靖来这儿的小太监微微躬身道。
萧靖轻轻颔首,旋即步入雕梁画栋的坤宁宫。
宫门口站着一位与寻常宫女打扮不同的女子,应是皇后的贴身丫环,她向萧靖行了一礼,“殿下请跟我来。”
这位小丫环恭恭敬敬地将萧靖往宫内引去。
坤宁宫内没有什么装饰,一片冷清,明明是暮春时节,此地却透着丝丝阴寒。
小丫环把萧靖带到一道门前,便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垂手恭立。
萧靖了然,自己推开了这扇门。
门内之景让萧靖微微愣神。
他幼时去过金銮殿,此地的布置竟和他记忆中的金銮殿别无二致。
此殿中的那张金色龙椅上,一位华冠丽服的女子右手支撑着娥首,居高临下。
萧靖冷笑,世人皆言他的皇帝叔叔对他宠溺过度,可这其实都是天子营造出来的假象,皇帝不杀他就不错了,怎会真心宠他?
真真正正得到了一国之君极致宠爱的,是眼前的这人。
“拜见皇后娘娘。”萧靖规规矩矩地行礼。
一个温柔如清风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我的好外甥,何必叫得这般生分?快过来,到姨母面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是。”萧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并没有因为皇后的话而失了礼数。
到了龙椅前,萧靖依旧垂着首。
“抬头。”声音虽轻柔,却带着命令的语气。
萧靖仰面,对上那张秀美绝伦的脸,一阵恍惚。
这眉眼,一如他十八年前离京时见的最后一张容颜。
只可惜,萧靖闭眼,回忆起那笑靥如花的笑容。
这终究不是她。
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其娘亲犹如阳春三月般的和煦气质,是眼前这阴柔女子所不具备,也永远学不来的。
“我的好外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能隐忍得多。”龙椅上的女人起身笑道。
萧靖故作疑惑,“娘娘何出此言。”
“都让你别和我生分,怎的还叫我娘娘?”宫装女子朱唇凑到萧靖耳边,气吐如兰,“你娘并非死于痨病,她就是我毒杀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站在高萧靖一阶的台阶上,凝视着辽王世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怒目切齿的表情。
只可惜皇后失望了,萧靖一脸平静,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萧靖淡淡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宫装女子微讶道:“我亲口说出,你竟还能这般风轻云淡、若无其事,佩服佩服。单凭这一点,便可看出你比我那宝贝儿子有本事得多。未来的国君,就该是你,而不是他。”
对于这句诛心之言,萧靖一笑而过,“婶婶谬赞,侄儿愧不敢当,我这等纨绔,怎配和太子殿下相比?”
“不要自称侄儿,也别叫我婶婶。”皇后回到龙椅上,“别忘了,你娘是我的亲姐姐,我是你的亲姨母。”
“是。”
皇后打了个哈欠,声音略显疲惫,“本宫肩疼,你且过来,帮姨母揉揉。”
“这……”萧靖声音微微一滞,“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这恐怕有失礼数。”
女子笑如银铃,“哈哈哈哈,我的好外甥,本宫是你的长辈,你跟长辈谈甚的男女授受不亲。你若拒绝,那才是真的有失礼数。”
萧靖绕到龙椅后,双手覆上皇后的香肩,“外甥不敢不从。”
世子殿下按压的手法上佳,力道适中,国色天香的宫装女子对此很是满意。
一个人舒服起来总是容易犯困,皇后睡意渐浓,玉手贴在云鬓上,开始小憩。
忽然,双眸紧闭的女子吐出这样一句话:“还不动手吗?此刻我的命就拿捏在你手里,现在可是你报仇的绝佳机会啊!”
萧靖双眼布满寒意,脸上却宁静如水。
他会报仇的。
但不是现在。
如此显而易见的陷阱,只会让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蠢蛋上钩。
他萧靖可不是蠢蛋。
“没劲。”皇后摇头轻叹:“真是没劲。”
……
万籁俱寂的黑夜,乾清宫灯火通明。
皇帝正批阅着奏折,在他的头上,一双素手游走于眉心和太阳穴之间。
奏折批阅到一半,萧邦疲乏至极。他放下折子,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静静地享受着妻子的揉捏。
“今儿你召见了萧靖?”明耀天子轻声问。
“嗯。”皇后幽幽地答道:“那孩子很出色,和他父亲有几分相似,我很喜欢。只是很可惜啊,他不是我的儿子。”
可惜萧靖不是我和他的儿子。
萧邦自然能听出皇后话中的弦外之音,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真的好喜欢好姐姐的这个儿子,喜欢得紧啊。”皇后话虽这样说,但皇帝分明从她的指尖感受到一抹杀意。
皇帝倏地站起,转身,郑重地对她说:“你不能杀他。”
“我杀了又如何?”皇后挑眉。
明耀天子语气渐沉:“这是萧阳的儿子。十几年前你杀了他妻子,差点打破我与他之间的平衡,还好那时我已经建立起自己的班底,才让他没有轻举妄动。如今你若是杀了我那哥哥的独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怕我杀了萧靖,会毁掉你的千秋大业?”皇后退后一步,冷冷地笑道:“哼,萧邦,你以前不是说,无论我做任何事,你都能够容忍并且鼎力支持的吗?怎么,一旦触犯到你的利益,这话就不作数了?”
萧邦语气软了下来:“雪儿,你听我解释,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倘使萧阳攻陷了京州,你以为你这个皇后就能够独善其身?”
“我知道你总幻想着,他当上一国之君,而你,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大明天子语气诚恳,“可是雪儿,你应该知道,萧阳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梦冰,不是你。”
皇后无力地靠着椅子,一脸颓然。
萧邦又接着苦口婆心地说:“你处心积虑地除掉梦冰,是因为她是你与萧阳之间的拦路石,她必须死,唯有她死去,你才有和萧阳在一起的可能。但你毒杀辽王妃一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被辽王所知晓,如此一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仅没能更进一步,反而恶化到底,只是由于他有所顾忌,这才没撕破脸皮。如今你要是再杀了他儿子,萧阳定会不顾一切进攻京州,然后杀掉你。”
“哈哈哈哈……”皇后笑得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你可真是殚精竭虑为妻子着想的好丈夫啊,我都感动得哭了呢!萧邦,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走漏风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皇帝,至于你为何会这样做,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皇帝默然。
皇后将泪水擦净,讥讽地看着大明天子,“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我毒杀我那好姐姐,是因为只要她一死,我便是大明最美的那朵莲花,而并非是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萧邦,我早已死了这条心,因为我知道,自从你对我做了那件事之后,我和他便已经不可能了。”
“萧邦,你毁了我。”皇后咬牙切齿,满脸怨毒,“我恨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皇帝不甘地问。
“这句话你问了我很多次,我也答了许多次。”皇后眯着的双眼闪过一丝轻蔑,她一字一顿道:“你哪里都不如他。”
“父皇,母后。”太子在门外等候多时,不敢进来,可见两人吵得愈发激烈,他只能硬着头皮踏入乾清宫,打断二人的争吵。
“让儿,快过来瞧瞧这些奏折。”皇帝叫太子过来的目的,便是让他学着批阅奏折。
萧让刚到皇帝面前,皇后便脚踩莲步,扑在他怀里。
宫装女子葱指划过太子洁白的脖颈,声音酥软人心,“我的好儿子,今个为娘心里难过,你快学几声狗叫,让本宫高兴高兴。”
“梦雪你不要太过分了!”皇帝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寒声道。
“哦?”皇后梦雪笑靥如花,脚步轻快在空中一旋,从太子的怀里转向皇帝。
不显老态的中年妇人如同少女一般,踮起脚尖,对着萧邦的耳垂,轻轻咬了下去。
皇帝的身体有一丝颤动。
“我偏要如此,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梦雪口中热气传入皇帝耳内,却让天子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
萧邦张了张嘴,有气无力道:“他是你的儿子啊,你老是这般对他,让其养成一个懦弱的性格,他日后如何能压得住群臣?”
梦雪脸颊绯红,媚态十足,“我的好郎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从未将他看作是我的儿子,就像我也从未将萧靖看成是我那心上人的儿子一样。”
皇帝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知晓父亲的意思,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学起了狗叫:“汪汪汪。”
“哈哈哈。”皇后指着太子,眼含秋波,“你的儿子听我的,不听你的。萧邦,你这个父亲,当得还真是失败啊。”
“本宫乏了,要回去歇息了。”梦雪松开萧邦,来到太子面前,“我的好儿子,你辛苦一下,当一匹马,载着为娘回去,可好?”
萧让神色不断变幻,最终,他低下头颅,深深地俯跪在地下。
皇帝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驾驾驾……”梦雪骑在萧让的身上,右手重重地拍着太子的背,“好马儿,跑快些,跑快些……”
“是……”太子紧闭双眼,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悦耳动听的笑声,渐渐远离乾清宫。
皇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瘫倒在地,再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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