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笑着说不用:“你开心就好。看来西山那里风水不错,的确养人。既然待着高兴,你就多玩几天,下周四之前赶回来就行。爷爷说想为你大办一场,你这一年着实辛苦……”
不管沈夫人说什么,李观棋的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笑意。她静静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月光落在她泛着珠光的白色绸缎裙上,美的仿佛一幅画,引得叶堂的目光频频驻足。
曾经熟络却经年不见的人,最容易在重逢时发现变化。
叶堂把脸转向苍林,她仍然单手撑着下巴,只是抬起一根手指往李观棋的方向指了指,向苍林寻求认同:“你有没有觉得,她身上的变化……有点两极分化?”
情绪大起大落,想法容易偏激,而且经常不断发散她的思维,最后绕进死胡同里,然后又莫名其妙自己忽然就能立刻收拾好一切情绪,变成一副完全理性的样子。
转变之快,简直能去参加变脸比赛。
“为什么呢?”
叶堂的视线在李观棋身上不停地打转,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李真坐在一旁很想说这是因为我姐姐生病了,她得了产后抑郁。但这是姐姐的**,他不能在没有经过她允许的情况下就向她的朋友揭露她的伤疤。所以他忍了又忍,一言不发,最后也把目光投向了李观棋所在的地方。
林众一是遗腹子。她出生后,是苍林手把手在照顾;她出生前,也是苍林手把手在照顾她的母亲。“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就变了”并不是一句虚话,全程目睹和陪伴了宋时怀孕、生子、产后康复等各个时期的苍林虽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但完全理解。
“可以理解。”苍林说。
叶堂和李真立刻齐齐看向苍林,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理解?”
这涉及了未生未育的人的知识盲区,苍林不知道该怎么用简短的语言说明。
每个人对苦痛的承受能力不一样,每个人怀孕生子时遭受的痛苦也不一样。有的人孕期胃口大增,而有的人吃什么吐什么。有的人只花二十分钟就能顺产一个孩子,当天下午就能下地,三天后就能出院。而有的人要打催产针,会遭遇顺转剖,甚至经历羊水栓塞、大出血等,最后把一条鲜活的生命留在手术台上。
同样怀孕生子的女人尚且理解不了女人,更何况在座未生未育的叶堂和性别为男的李真。
陪着待产的宋时住妇产医院时,苍林曾见过害怕生产和惧怕疼痛的孕妇哭哭啼啼地要求丈夫为她先体验一次分娩的痛苦。
苍林当时觉得十分滑稽。
如果痛苦模拟可以让丈夫和妻子感同身受,那世界上所有受过生育之苦的女人就该全部站在一条战线上。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她在医院陪护的时候,还会见到那么多婆媳不和的家庭关系呢?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司空见惯的生育之苦。每个怀孕生子的女人都会拥有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苦难,人们将之称为命运。自己的命运,他人是无法担的。他人的命运,自己也是无法帮的。
无关美化痛苦,苍林选择用通俗易懂的例子向叶堂解释:“结果的花会枯萎,这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定律。”
李真还是无法理解:“可是我姐姐是人。”
“人也是自然界的产物,你凭什么认为人类可以免俗呢?”苍林看着李观棋的侧影轻轻地说,“她不是例外。”
“可是……可是……”
李真想说,可是我们找了很好的医生,我们用了最好的产品,我们花了许多钱。然而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钱做不到的。
李观棋产子时是李真全程陪产的,他亲眼见证了他的姐姐是如何痛苦、如何艰难地生下两个孩子,甚至造成侧切伤口撕裂。
李真不知道缝了多少针,只听到医生和护士说要缝三层,然后他们就围着姐姐足足缝了半个小时。
但是伤口是会愈合的,疼痛也可以避免。只要姐姐以后不再生孩子,就不用再受罪了。沈君找的是医院里技艺最好的医生,他陪产时也让医生一律都用最好的用品。医生都和他说了,只要好好卧床休息静养,补充营养,多给一点时间,侧切的伤口恢复好后就不会再疼了。
人类不是自然界里最高级最智慧的动物吗?
为什么,得到很好治疗的姐姐还是会像花一样枯萎呢?
李真哀伤地望着苍林,犹如走投无路的信徒望着高高在上的神佛。他双手紧握,虎口处仍留有缝隙,刚好是能塞进一枚又薄又长的竹签的大小。
然而他不敢去解签。
他心中已有答案。
李真垂头丧气,喃喃自语:“如果不怀孕,不生孩子,我姐姐是不是就好好的?”
“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李真说出心中的茫然,也不知道在问谁。
如歌中所唱:路比岁月长,心事更无从说。叶堂只能望着这个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宽慰道:“她这样做,自然有她这样做的理由。”
李真惨笑:“因为爱情?爱情可以凌驾于亲情之上吗?为了沈君,她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生孩子,可是为什么不为我想一想,我只有一个姐姐,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她要是……”
李真说不下去了,他抱着头,轻声地说:“……我该怎么办?”
苍林闻言怔住,恍惚一瞬回过神后,语气尖锐地质问颓废的李真:“所以你害怕她留下你一个人,多于她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李真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反应,他仍然低着头,两条胳膊撑在腿上,手架着脑袋,泣不成声的回答从他微微汗湿的发间和遮掩着脸色的手臂下传来:“我只是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就像我们以前那样。我们从小到大一直相依相伴,为什么她会忍心弃我而去?”
满室静寂,叶堂和苍林沉默不语,弥漫着抽泣声的空气中遥遥传来一点李观棋细碎的说话声。
苍林抹了一下眼尾,静静开口:“她没有想要离你而去,弃你不顾。”
叶堂也一脸平静,用笃定的口吻说:“我保证。”
平静淡然的语气最容易安抚人心,李真起身抽了几张纸巾,擦去满脸的涕泪横流,语气还是不满的固执:“那她为什么要生孩子?”
“她打算生孩子之前可能也没想到她后来会迎来那么多不可控因素。”
“不可能。”李真态度坚决地反驳苍林,“我姐向来不打无准备之战,而且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肯定有提前评估过风险。”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苍林没有多言。
“她也许是你万能的姐姐,但她不是全能的自己。”叶堂没有再亲昵地喊李真阿真,而是叫了他的全名。
她认真地看着李真:“你姐心疼你年少失孤,什么都扛在你前面。
“但是别忘了。
“她和你一样,无父无母,无人帮衬,她也是个失去爷爷的孩子。她虽然是你的姐姐,但她不过是,比你大了几岁。
“李真,也许你还会发现你姐姐做了一些不符合你心意的事情。
“但是,身为有幸和她同行一程的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她已经为你做到极致。
“从前每次见到你,我都在庆幸,而你姐姐一直在为你骄傲。我们曾经觉得你什么都不必做,你已经足够好,但现在,李真,如果她快要坠落了,而你还把她放在心中高高的神坛上,认为她强大到可以控制一切。
“我想,也许我们做错了。
“也许,李真,你该长大了。”
李观棋结束和沈夫人的视频通话时,李真已经失魂落魄地离去。
“我刚才好像看到李真推门走了?”李观棋回来没见到人,问了一句。
“他有点事。”李观棋坐下来,拿起一个已经开好口的椰青,窸窸窣窣地撕掉外面包裹的保鲜膜包装。叶堂殷勤地递上吸管,看着回到身边的李观棋,就像在看一块坚硬易碎的琉璃,恨不得对她有求必应,“你有事吗?”
李观棋喝了一口椰子水,反问:“我有什么事?”
“不管你有什么事,”苍林诚恳地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你尽管开口。”
李观棋觉得叶堂和苍林有点莫名其妙,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叶堂犹豫半晌,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你困吗?”
李观棋答道:“还好。”
苍林语速飞快:“我们来夜会吧。谈心也好聊天也罢。我现在就给路行打电话,让他帮忙把东西送过来。你们睡沙发,我可以打地铺。”
叶堂也连连点头,不给李观棋丝毫插嘴反悔的机会:“洗手间里的浴缸尺寸也还行,你们要是觉得沙发空间不够大,我可以睡浴缸。”
李观棋捧着椰子,咬着嘴里的吸管,目光在苍林和叶堂之间梭巡,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同一时间的另一空间下,莫述棠和沈君的反应可比李观棋强烈多了。
“她真的没有说让我过去吗?”习惯了安睡抱枕角色的沈君难以置信。
路行正在盘点洗漱用品,闻言嗤笑一声:“你过去干嘛?你是会铺床,还是会叠被?”
沈君一点儿也不感到羞耻,大言不惭地说:“我会暖/床。”
“谢谢。”路行指着空调柜机上的温度,让沈君清醒一点,“现在是夏天,需要外力作用拼命降温的夏天,用不着你暖/床。”
路行像只勤劳忙碌的小蜜蜂,碍眼的沈君碍事地站在一旁,摊着两只手不知道要干什么。
莫述棠倒是想要帮忙,可惜路行忙中有序,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床上用品也要装三套送过去,你一个人不好搬,要不然我一起送过去?”
莫述棠话音刚落,只见路行三两下打包好几个收纳袋,又从角落里找出一个折叠推车打开,转开底部几个万向轮的旋钮,然后轻轻松松地提着几个袋子,把它们放到推车上,再顺滑地把推车推到门口。而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越野车,路行按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尾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超大容量的后备箱空间。
莫述棠:“……”
“你到底去哪里进修了?”他非常不解地看着路行。
人怎么能面面俱到到如此地步!
沈君感叹着,甚至萌发了想聘请路行给他两个孩子当保姆的冲动。
路行骄傲地把头一扬,仿佛一只在斗鸡比赛中战胜的大公鸡:“你们帮我把门守好了,等我回来看到江图南和众一还安安稳稳地睡着,我就告诉你们。”
看文愉快[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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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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