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县，西市街头。
大上午，阳光晒得道路滚烫，有人往石板上泼一盆水，盏茶功夫就看不到了水痕。
“杂货铺子在西市前街，大爷在的时候，家中的其他铺子基本都在那一片，五亩田地有四亩在城外的林家村，剩下一亩为沙土，临着林家村的山脚下。”
路上，良儿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出来，顾檀云一边听一边翻着手中账本，闻言产生了新疑惑：“不是说铺子全部分给了二房？”
这件事情正好良儿有所了解，解释：“西市那间是夫人的私产。”
大房和二房分家，分的是许家几代人攒下的家产，自然不会插手妻族的产业，否则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用唾沫啐死。
可如今许夫人已经去世，她的资产自然归嫡子许廷越所有。
秉持着许廷越的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顾檀云现下也是杂货铺子的所有者。
良儿小心翼翼问：“少夫人要去哪里，若去林家村，奴婢这就去车行租赁马车。”
“不用，先去杂货铺。”
杂货铺子的位置倒不远，步行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不同于许家那边的清幽，这边明显更为热闹。
街道两边遍布商贩，推着推车，挑着箩筐，有大声吆喝美食小吃的，也有卖让小孩挪不动步子的糖画、泥人玩意。
和修仙界的街道乃至第一世的仿古建筑颇为相似，细看又有不同。
原身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不比顾檀云多多少，她还注意到一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络腮胡子，想着若走投无路，不失为一种赚钱的好办法。
良儿突然停下步子：“少夫人，到了。”
顾檀云收回视线，抬头，见牌匾上写着五个大字，许氏杂货铺。
按理说这个点正是百姓出门的时辰，铺子里却不见半个人影，打着哈欠的伙计躲在柜台后偷懒，见有人进来，头都不抬地说：“想买盐出门直走。”
顾檀云皱了皱眉：“你们这里不是许氏杂货铺？”
伙计：“是，不过我们是许家大房，不是许家二房。”
往常他这样说后，客人便会马不停蹄离开，可这次他居然没有听到脚步声。
伙计奇怪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铺子里站着两位年轻的女子，为首一位身量颇高，面容雅清，气质如出水芙蓉，让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直到另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开始瞪自己，伙计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真是过来买东西的：“女客要点什么？咱们铺子里东西，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顾檀云问：“刚才你说买盐出门直走，不都是一个许家，难道盐还有高低之分？”
听到她的问题，伙计暗忖，这人莫非是外地人？
他摇摇头：“若是同细盐相比，我们的粗盐定是比不上的，但都是粗盐的话，却是没什么不同，只是大家都更喜欢二房的粗盐。”
发现自己走错地方之后，往往掉头就走，有些过分的，还要低声议论几句，一来二去，伙计也烦了：“我们铺子的盐还是大老爷在的时候亲自买回来，结果不过两年日子，竟比不上二房了。”
顾檀云皱眉：“价钱如何？”
“说来奇怪，对面铺子价钱还要更贵呢，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毛病！”
可不就是有毛病，放着便宜的不买，专门跑去买贵的东西，连良儿听了也忍不住皱眉。
她是府上的丫鬟，之前从来没有来过铺子这边，起先看到对面生意兴隆，心里还挺高兴。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二房生意好，说不定会带着大房的也兴隆起来，没想到事实是对方把生意全部抢走了。
“定是那铺子里的掌柜捣的鬼。”
良儿生气道，她对二房的观感很好，出了这样的丑事，理所应当觉得是掌柜背着主子作为。
顾檀云却没有接话。
她想起赵氏为大房做的事情，换成亲生爹娘都未必能做到，难道真的出于好心?
将杂货铺子从里到外逛了一遍，发现生意差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卖的货物多为沉积货，其次种类也很稀少，后者无可厚非，许家是做盐商生意的，家道中落后买不来新的盐引，铺子里便只剩下之前积下的陈盐。
临走的时候，顾檀云从铺中买了三斤粗盐。
这种盐表面颜色发黄，每颗盐粒子都有绿豆大小，用良儿的话说，吃起来有股苦涩味儿，只有那些穷苦人家才会买。
良儿想起最近的顿顿果木烤鸭，心里渐渐升出几分的忧虑。
莫非家里又没钱了？
付完钱后，顾檀云让伙计帮忙送至许府大房，不提伙计一脸茫然的表情，从店里出来，吵闹的氛围扑面而来，一瞬间，呼吸的空气都热了几分。
再瞧对面二房的铺子，门前人如潮涌，络绎不绝。
良儿神色有些复杂，这种感觉好比和你同吃同住的丫鬟，某日突然成为了官家小姐，她轻声道：“少夫人，要回去吗？”
“不急。”
说着顾檀云竟也跟着人群进了对面的铺子。
这年头，盐作为百姓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需求量极大，上到官宦商户下到黎民百姓，不管什么身份都需要来杂货铺子买盐，顾檀云混迹其中，伸手触摸几种粗盐，发现手感和颜色都很接近。
应该是伙计所说的同批盐引买来的盐。
她环顾四周，忽而凑到一位正在买成衣的富态女客身旁，开口道：“夫人与这身芙蓉花缎很是相称。”
女客被打扰，本有些不快，听到顾檀云的话顿时又露出笑脸：“哎哟，真的相衬？我还担心颜色太艳呢！”
顾檀云浅笑：“绿裳丹脸水芙蓉，不谓佳名偶自同，却笑牡丹犹浅俗，但将浓艳醉春风…夫人青枝绿叶，正应和了芙蓉花凸显的风姿和妙趣，若是年纪小些，怕是压不住。”
果然，女客笑容更加盛烈，二话不说掏荷包付钱。
之后两人又针对杂货铺的其他货物交流评析，没一会儿便熟络起来，女客拉着顾檀云的手，一口一口妹妹地叫着，顾檀云也好脾气回应，几缕长发垂于耳际，看起来格外温婉。
一起跟来的良儿早就目瞪口呆。
从成亲那日她就没有见过少夫人情绪起伏，这会儿倏然发现，原来少夫人会笑啊。
会笑的顾檀云同新姐姐评析完芙蓉花，状似无意说道：“这样的好缎子再贵的价钱也是值得，不过妹妹好像在其他地方见过同样的花色，却要便宜百来文，姐姐莫要上了当。”
谁料闻此言，女客一脸了然：“你说的是对面许家大房吧？”
“姐姐知道？”
“当然知道，许多人都知道呢。”女客摇摇头，好心叮嘱，“你可千万不要买他们家的东西，尤其卤盐，听说都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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