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归家

今日正值腊月二十六,再过两日便是小除夕。

近来连连下着大雪,此刻虽是天晴了,宣京城却还是一片银装素裹,那护城河上也结了厚厚的冰。

城外,两辆马车自官道上,缓缓向城门驶来。

城中的喧闹声逐渐近了,前头那辆车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声响,撩起了右侧的小窗帘。

车里是一位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凝脂如玉的雪白肌肤上点缀着两颗黑曜石般的杏仁眼,好似那遗落雪中的玄色珍珠,只是那眼角微微泛红,看着有些憔悴。

白日里的宣京艳阳高照,元介透过窗栏看向眼前的城池,竟有些近乡情怯。一别四年,宣京如她离开那日一般,人来人往,繁华热闹,使人错觉一切如旧。

她放下车帘,又将手放回盖在腿上的棉裘中,垂眼望向车内那方小桌上的一封云蓝笺,信笺两边已被她揉搓的有些皱起,却又小心地用镇纸压着。

这是十月初林时禹自宣京给她来的信,信中除了问她好之外,竟还破天荒地问她可否提早归京,她当时只道是因自己不在宣京,这家伙少了个同他一起闯祸的人,便还回信调侃他,可哪知自那以后,竟是一封宣京来的信也再不见,也没了宣京的任何消息。

直到那日。

半月前,元介同几个师兄妹趁着休沐日出了裴家堡,去幽云城中闲逛。

三日后她便要出发回京,兴冲冲地去集市上买了不少幽云特有的小玩意儿,准备拿回宣京去送人。

几人一直待到了傍晚,预备就在城中的万和楼里用晚饭,当是给元介践行。

到了万合楼,却瞧见大堂里人山人海,堂中央靠着山水屏风的那桌,似是有人站在中间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新话本。

“嘿,今日算是来巧了,可真是热闹啊,这万合楼何时请了说书人?”楚安是个爱热闹的,此时一手叉腰,一只手拨弄着手里的剑穗,见这场面,兴奋道。

她们的确是来得巧了,自打张秀才一个时辰前进了万合楼,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来打听消息的人,店小二忙得晕头转向。这会掌柜的请了几个帮手来,他才得了些空闲,靠在柜台旁,准备喘口气。

小二看着张秀才被人众星捧月般团团围住,心里嘀咕道,那张秀才翻来翻去不就是那几句话,他都会背了。

万合楼里不断有进来凑热闹的人,张秀才也乐此不疲,就一遍遍重复地讲,毕竟此生难得有这么多人愿听他讲话。

店小二将手中的白帕子往肩上一甩,两只手肘靠着柜台,细细的眼睛观察着闻讯而来的客人们,暗暗嗤笑,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大老远的跑来听一个穷书生胡扯。

他和张秀才是同乡,张秀才的底细,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不过是一个考了一辈子科举也没考上的穷书生,家里没钱去帮他打点仕途,他也没有世家的门路,只得在幽云找了个学堂教些学生,一有钱了便往宣京跑,没钱没背景,这科举也是他能肖想的?何况他这人老是端着,假装自己是消息通,偶尔靠着卖消息赚些小钱,可他哪里又在宣京有什么门路,除了告示上贴出来示众的,其余多半都是他道听途说,自己胡诌的。

店小二正想着,见门口进来四个穿着体面的少年人,都佩了剑,该是裴家堡下来的,他连忙过去招呼,陪笑道:“几位客官可是用膳?这会只二楼还剩了张空桌,您几位请随我来。”

见走在前面那位黑衣少年点了头,他便领着众人提步往二楼去。

今日酒楼中人太多,那说书人被团团围住,元介在门口听得并不真切,这会儿上了二楼反倒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词,什么“宣京”,“满门抄斩”,“血染菜市口”之类,却也是没头没尾的。

听到宣京,她来了兴趣,可二楼的围栏也都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还是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止不住好奇,干脆问过那店小二:

“这位大哥,请问堂中这位可是酒楼里新请的说书先生?”

小二麻利地将几张长凳从桌腿边上往外挪开,招呼几人坐下,又走到元介边上对她到:“这位可不是说书先生,是今日才从宣京回来的张秀才,客官您还不知道吧,近日宣京出了大事。”

明彦几人不明所以,但知道小师妹家在宣京,也竖起了耳朵,请那小二细细说来。

只见店小二有模有样地学着张秀才方才的样子,对几人说道:

“据那张秀才说,两个月前,有人上书陛下,说那在江南巡察的国舅爷谢岩收受贿赂,贪墨朝银,还在科举中徇私舞弊,任人唯亲,陛下大怒,命刑部和大理寺彻查此事,不料竟牵扯出那谢家与二十年前先帝起兵时,已故的先靖德太子被杀一事有关。

“两年前新设的黑甲骑配合刑部和大理寺,顺藤摸瓜,抓到一个前朝旧臣,那人指控,二十年前是齐国公谢坚为了起事成功后,让自家女婿坐上太子之位,便私下派人将靖德太子当日里的行踪,通传向给了前朝那位灵帝,又许了灵帝,帮他救下他那时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几方势力里应外合,才导致靖德太子当日惨死。”

那店小二故作玄虚的左右瞥了两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再说了,这些个世家大族有哪家是经得起查的?那谢氏自然也是不干净的,才不过一月,谢氏一族犯下的罪状已满满当当能写个几千张状纸,谢家如此,东宫那位太子和谢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他稍稍正身,又继续道:“陛下亲自下令废黜太子和皇后,将谢氏满门收监入狱。陛下让他们交出前朝遗孤,可那谢坚竟是宁死也不愿说出那孩子的下落,前些天定了明日在宣京菜市口将谢家满门抄斩!”

楚安本是江宁人,儿时家里田宅被当地豪强氏族所占,一家人除他之外皆被害身亡,他若不是正巧被当日路过的裴政救下,又收了他做徒弟,此刻怕也早已一成了黄土一堆。他虽与这谢氏毫无交集,但听见这六大姓之一都被满门抄斩,心中只觉甚是痛快。

听他说罢,明彦伸手从兜里掏出钱袋,打赏了他些银子,又请他去置桌酒席来,小二接过钱,点头哈腰,连连道谢,转身往楼下去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楚安正准备同大家一起再骂上那谢氏几嘴,却发现平日里那嫉恶如仇的小师妹,今日听闻这般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没有第一个拍手叫好,却是一言不发。

叶尘也发现异样,转身朝她看去,只见她脸色煞白,睁大了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着店小方才站的位置。

“阿泠,你怎么了?”叶尘拉过元介的手道,那双手有些失了温度,冰冰凉凉的,手心不断在往外冒着冷汗,叶尘心下一惊。

“阿泠,阿泠?”见她毫无反应,叶尘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元介此时只觉得自己同周遭的一切被剥离开来,耳朵里传来阵阵嗡鸣声,脑袋发胀像是充了气,眼前发黑,什么也听不见。

太子和皇后被废,谢家被满门抄斩……

不可能。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父皇和母后一向恩爱和睦,兄长上次信中才说嫂嫂有孕了,一切安好……

定是那不知哪里来的张秀才胡说八道。

她稍稍回过神,见明彦几人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是了,师父当年是得了父皇许可,暗中将她带离宣京的,幽云这边,除去师父和谢家家主外无人知道她的身份,她现在叫白泠,是从宣京来幽云习武的裴家远亲。

得冷静。

她佯装镇定,摇摇头道:“师姐,我没事,只不过听见皇帝要斩了谢家满门有些害怕,谢家不是六姓之一吗?我怎觉得有些不太相信,满门,那得多少人?该不是这张秀才为了哗众取宠,自己编的吧。”

她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期待店小二告诉她这张秀才就是个爱信口开河的骗子。

店小二见张秀才连带自己都受了她这番质疑,急红了脸,“这位姑娘,这可不好乱说,整个幽云谁不知道这张秀才的好名声,更何况这种事谁敢乱说胡诌,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宣京城外都贴了告示,估摸着过几日幽云也该有消息了。”

元介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因他这话破灭,顿时被巨大的悲伤和无助所侵袭,莫名升起一股炙热的恨意来。

若是真的,母后和兄长现在该如何了?还有谢家,难不成真被灭门了?为何发生如此大的事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师父,裴政!裴政一定知道,可他为何不告诉我!

“明师兄,叶师姐,楚师弟,我突然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今日这顿我请,你们敞开吃。”元介猛地站起来对几人说道,留下钱袋,塞到叶尘手中,转身飞快地下了楼。

明彦几人不知为何她会如此反应,疑心是她家与那谢家有亲戚,跟在她后面追了出去。

待三人绕过人群追到门口,眼前却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这丫头何时跑的这么快了。”楚安四处张望着说道。

“她定是先回去了,我们也回。”叶尘道。

三人匆匆往裴家堡去了。

元介出了万合楼,纵身跳上房檐,抄了近路往回走去,入了堡,直冲裴政的院子。

“裴政!裴政,你出来!”元介一掌推开裴政的书房门大吼道。

他不在书房,也不在寝室。

裴政院中伺候的玉铭听见声响赶忙跑过来。

“阿泠,你这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是做什么,二爷他今日去了城里,这会还没回来呢。”玉铭有些被她这般怒气冲冲的样子惊到。

“他可有说他去了何处,何时回来?”元介问道,不打算回应他此时的一脸诧异。

“不知,二爷今日只带了玉川去,并未告诉我去了何处,也未说何时归家。”玉铭老实回答道。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来,林时禹曾在一个半月前来过一封奇怪的信!

元介将一脸懵的玉铭甩在身后,又跑回自己的卧房四处翻找起那信来。

玉铭见她匆匆来又匆匆去,心里觉得奇怪,嘴里嘟囔着,“这丫头三日后归家,今日这是高兴疯了不成?”边说着,去将她方才推开的几扇门一一又合上了。

近日收拾行囊,她的东西都重新归置了一遍,这会有些记不清将那信放在了何处。她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寝室里的东西这会被她翻得东歪西倒。

在哪,那信被她塞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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