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顾显笑了,抬手摸摸陆蕴微发红发热的脸颊:“这儿已经有个醉鬼了。”

“在哪儿?”陆蕴微四下乱看。

顾显牵着她的手上车厢里坐着,给她倒了杯茶,叫她慢慢喝。

陆蕴微便抱着茶碗,小口小口地抿,车厢外的火光映进浅浅的眼眸中,一泓清泉似得,文静乖巧,惹人垂怜。

顾显愈发舍不得与她分别了。

一路上陆蕴微教了两个孩子不少诗书文章,中途遇见匪寇那次,更是陆蕴微护住了两个孩子了,顾显早将她视作亲姐妹一般了,想她一介孤女,不远万里来西域寻亲,愈发怜惜,又想到明日一别,恐后会无期,忍不住替她操心。

“迢迢呀,”她捏了捏目光呆滞的陆蕴微的脸颊,“你同海郎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蕴微搬出了她和海一线应对询问时约定俗成的答案,干巴巴道:“夫妻关系。”

孤男寡女结伴而行,为了避免麻烦,对外宣称是夫妻最为省劲。

但顾显毕竟是过来人,自小便随着父亲经商,见多识广,同行将近一个月,岂能看不出陆海二人的夫妻关系存在猫腻。

说是假夫妻但看上去好像挺真,两人相处自然烂漫,互相关照,但说是真夫妻,在顾显这种过来人眼里,明显又缺了点什么。

“是吗?”顾显摇头,“迢迢,你和海郎不像夫妻。”

陆蕴微倒也没什么一定要瞒着顾显的必要,浅浅叹了口气,说了实话:“确实不是。”

顾显等着陆蕴微的后文呢,却看她放下喝空了茶碗,眼眶一点一点红了。

陆蕴微醉眼朦胧,谈话间反复提及“夫妻”二字,心底最深处悄然一动,浮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她人生至今不过短短十余载,但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她与一个人有着生同衾死同穴的契约,他们自小相识,两小无猜,将来也会互相扶持,以至父母百年之后,她仍有家人同她共白首,坐看春花秋月,子孙满堂。

这些念头缠绕数载,陆府闺阁中,躺在绫罗绸缎上,她闭着眼睛,曾幻想演绎过无数次,细枝末节都勾勒的清晰分明。

陆蕴微抚着胸口,心尖一缩一缩地疼。

为什么这么疼?因为一切到最后成不得真,皆是虚妄,都化为泡影啦!

自问自答间,泪珠滚滚而下,滴在手背上,滴进茶碗里。

陆蕴微也意识到自己醉了,否则不会这么不明不白不合时宜地想起林茂郁,甚至是身骑白马,头戴金冠,穿着红衣的林茂郁。

她明明早说过要把他忘了的,真是的。

她擦了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顾显说:“我好像喝得有点多了。”

陆蕴微撩开车厢窗帘,冷风铺面,她隐隐清醒了一点,远远眺望篝火旁的人群,没找到她想找的熟悉身影,刚要放下窗帘,纪彰那张清秀的脸忽而冒出来了,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姐姐。”纪彰扒着窗子一跳,陆蕴微忙闪开,顾显上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下去了。

“孩子们还在睡着呢,别闹腾!”顾显斥道。

“好吧。”纪彰从地上站起来,揽住海一线,“那好吧,海兄,我们继续。”

“海一线!”陆蕴微探出身子叫住纪彰身侧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迢迢?”海一线冲着她笑,喝醉后眉眼格外浓墨重彩,眉毛挑着,意外的浪荡。

“哎呀,你喝成什么样子了!”陆蕴微一愣,随即道,“少喝点,你喝醉了很讨人厌。”

“有吗?迢迢你会讨厌我?”海一线笑着凑到跟前来,“怎么可能,不准讨厌,听到了吗?不准讨厌。”

“就是讨厌!”陆蕴微被他秾丽的眼睛勾得心脏乱跳,将车厢帘子一拉,不看两个醉鬼。

纪彰和海一线面面相觑,互相挑眉,皆有“你看吧”的意思,最后纪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酒杯,揽着海一线高声诵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瓜州无故人!”

马车里的顾荧被吵醒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很是迷茫,顾显忍无可忍,掀开窗帘,叫两人滚远点。

两人放声大笑,揽着对方走进人群里。

渐渐又安静下来,顾荧也重新睡了过去,陆蕴微扶着脑袋,脑壳渐渐沉重,林茂郁的影子借着参与的醉意时不时冒出来,她一阵难过一阵茫然,又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怨自己怎么还是念念不忘,更怨林茂郁为什么没有穷追不舍。

怨来怨去,最后不知道究竟在怨些什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又觉得自己优柔寡断,事已至此,唯有叹息一声,心乱如麻,她想她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顾显看出她难受,坐到她身边,叫她躺在自己腿上,揉按她的太阳穴,片刻后轻声问:“迢迢,你和海郎之间不是夫妻,那你们算什么关系呀?”

陆蕴微有点怔住,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她也很难说清自己和海一线的关系。她昏倒在山上,被海一线捡回家,结果后来海一线平白无故地背井离乡,跟她走了,一走就是万水千山。

这是什么关系呢?很难说清。

顾显温声道:“没关系,不知道也没关系,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都是好孩子,至少能让她放心同他们告别,现在不知道,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年轻就这个好处,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来磋磨,来领悟。

陆蕴微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嗡嗡作响,无法思考,默默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沉睡。

陆蕴微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了母亲也梦见了嫂嫂,她们都在问她,她与海一线什么关系,她答不上来,被逼急了,浑身是汗地醒了过来。

顾显搂着两个孩子睡得正熟,车厢外的狂欢也结束了,四周静悄悄的。

陆蕴微胸闷气短,轻手轻脚走出马车吹风,不远处纪彰和海一线围着一团小小篝火喝茶醒酒,冲着她招手。

她坐过去,发现两人同她一样,一脸菜色,都在头疼。

陆蕴微嘀咕:“劝过你了,非喝那么多。”

海一线说:“西域的酒和中原不一样。”

纪彰点头附和:“不一样,甜甜的,觉不出劲来。”

他给陆蕴微也倒了杯醒酒茶,三人围着篝火,默默啜茶。

过了会儿,纪彰忽然笑道:“你们发现了没,咱们三个还挺像的。”

纪彰的模样一看就是等着人接茬,于是陆蕴微配合地问他:“哪里像啊?”

“我们都是走过万里路啦,小陆姑娘也马上能找到二哥了,”纪彰欢快地举起茶杯,“干杯!”

三人碰了下杯子,具是一笑。

纪彰走过万里找到了魂牵梦绕的顾显,陆蕴微走过万里寻找二哥,叩问一个真相,如今只差最后一步,海一线走过万里……

陆蕴微困惑了,是为何呢?海一线为何要同她走过万里河山呢?

她思索,琢磨,余光瞥过纪彰,脑海中无端冒出当日在客栈听到的那几句话——万里追寻,此心不假。

她翻来覆去咀嚼这八个字,缓缓捂住胸口——

万籁俱寂,唯心如擂鼓。

此心不假。

她忽然顿悟。

她怨林茂郁没有穷追不舍,为什么要怨他?起初她分明没有这么要求过他。是因为纪彰对顾显万里追寻吗?不是。是因为什么?那因为谁在穷追不舍啊?

谁呢?

她环顾四周,咫尺之内。

此心不假,她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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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不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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