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士卒前来帐中汇报,战场尸身已查明验身处理完毕,林茂郁摆摆手,表示知道了,陆蕴微却问:“怎么处理?”
“焚烧。”两个字从林茂郁唇间吐出,他卷起晾干的纸张,盖好印章,“走,去见你二哥。”
出了营帐,到一侧牵马,不远处的荒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陆蕴微回头看,没找到湖绿色的一角。
风一吹,烟气四散,迎面扑来,一股诡异的烤肉香气,陆蕴微再度看向火光焚烧处,诸多人的一生就在这荒诞气味中烟消云散了。
“走吧,”她低声说,“去找二哥。”
林茂郁和海一线分别牵了一匹马,一匹白马,毛色精纯,让陆蕴微想起林茂郁原先那匹白马,另一匹则是常见的棕色马匹。
“迢迢儿,上来。”林茂郁冲她招招手。
“迢迢。”海一线也温声唤她,“你不是一直想跟我一块骑马么?”
“呃,不了,两个人一块骑,怪热的。”她用海一线用过的蹩脚借口拒绝了两人,自己挑了一匹温顺的枣红小马,踏上旅途。
这段路途是迄今为止最短的路途,没有翻山越岭,没有横穿大漠,不到一个下午,抵达了北境驻军所。
林茂郁带信觐见北境军队大将,入营协商,陆蕴微和海一线,还有诸多小兵小卒聚在一处等候。
“迢迢。”
海一线忽然唤她,她应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又唤了一声:“迢迢儿。”
儿化音不像林茂郁那么游刃有余,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就好比陆蕴微用京城官话学着叫他“线子”。
陆蕴微捂着肚子笑了:“你学他做什么?”
“可我看你好像很,嗯,很喜欢他呢。”
陆蕴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林茂郁从将军帐中走出,见他们二人有说有笑,挤进去,不由分说牵起陆蕴微的手:“走,迢迢儿,我带你找二哥。”
陆蕴微悄悄挣开他,笑道:“喂,茂茂,我现在好歹也是女扮男装,在军营里这样,啧啧,有伤风化,小心给你传出断袖的名头来。”
“胡说些什么呢。”林茂郁脸颊泛起淡淡薄红,陆蕴微顽劣地偷偷笑了。
穿过驻扎的军帐,正值晚饭时刻,士卒都在架锅烧火,烟雾缭绕,走了好一阵子,走到了荒芜处,四处一片马粪的味道,几个零零散散士兵的打扮人拿着一捆有一捆的草料饲马,另外几个则在打扫马圈,清理马粪。
陆蕴微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抱着草料的熟悉身影。
她高喊一声:“二哥——”
狂奔过去。
抱着大把草料的士兵抬眼望来,瞬间怔住,怀里草料哗啦啦全部散落。
“小妹?”他诧异喃喃,下意识张开怀抱,迎接他最小的妹妹。
“二哥!”陆蕴微紧紧抱住他,仰起脸,笑得无比灿烂,眼角泪珠也跟着滚滚落下,“太好啦!终于找到你了,二哥你知道吗,我从京城一路走到这里,呜呜,一路上……唉,二哥,我现在知道你教我的都是在真的……呜呜……”
陆蕴微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委屈,父母长兄长嫂相继去世后,二哥陆应烨是她头一个遇见的亲人。
“小妹,小妹,”陆应烨轻轻搂住她的脑袋,喃喃道,“迢迢啊,你怎么来了啊?你怎么来了?”
陆蕴微放开陆应烨,细细端详他。
上次跟二哥见面还是二哥外派南巡之前,算起来将近两年前了,彼时二哥意气风发,周身气度似松竹,岁寒仍青翠,如今……
陆蕴微泪眼婆娑不忍细看。
二哥最是端方雅正,容貌肖似陆母,天生一双侠肝义胆的剑眉星目,唇若涂丹,现下整张脸却枯井一般,了无生气,眉尾下垂,眼角坠着,双唇干瘪。
两年前还是青丝满头,两年后年纪不过三十,已然满头花发。
“二哥。”陆蕴微泪眼盈盈,她抬手抹掉泪花,露出笑来。
一路上见过刀光剑影,她想过太多次见不到二哥了,现在至少还见到了活生生的人。
陆应烨微微远望,紧接着看到了林茂郁:“林家三郎也来了?小妹,你是已经成亲了吗?”
他记得陆蕴微和林茂郁自小就有婚约,倒没想到陆氏一族垮台了,林家还会迎娶陆蕴微。
“没有,”陆蕴微摇头,“说来话长……”
陆应烨跟饲马的同伴通告一声,任由陆蕴微拉着他往远处走,陆蕴微将发生的一切都跟他讲述了一遍,提到母亲服毒自尽,陆蕴微望着二哥的五官,略有失神,情不自禁道:“二哥,你和母亲长得真像,只是,你现在——”
她带着微弱地哭腔,强撑着笑道:“头发都白了,眼角也长皱纹了,反倒看着比母亲在世时还老不少。”
“是吗?”陆应烨苦笑着摸了摸眼角,“迢迢,你也变了不少,怎么搞得,晒这么黑了?方才差点都不敢认了。”
陆蕴微说了她从京城到阳关一带一路的事:“快到阳关了,我才和茂郁碰上的。”
“林家人没娶你进门?”陆应烨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咱家出了那种事之后……”
“二哥,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陆蕴微眼睛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落日霞光中熠熠生辉,“你清楚朝堂政局对不对?至少比我清楚!父亲和大哥他们怎么可能有罪呢?一定是你们朝堂波涌云湖,权力斗争将他们牵连进去对不对?二哥,我们一起想办法,回到京城,想办法证明父亲和大哥的清白,好不好?
陆应烨枯竭无光的眼睛望着远处群山,长叹一口气,他最小的妹妹千里而来,天真而期待的注视着他,可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
“迢迢……”他双唇蠕动,扭曲出一个苍白的笑,“你真的觉得父亲和大哥,还有母亲和嫂嫂是无辜的?”
“父亲宽厚仁慈,大哥温柔贤良,母亲和嫂嫂不过是后宅妇人,”陆蕴微眼底的光芒随着西边太阳的坠下消减了几寸,仍然急切道,“他们当然是无辜的啊,对吧,二哥?”
“可是迢迢,若大家真是善良纯粹之辈,父亲他如何稳坐相位呢?”陆应烨声音很低,几乎散在塞外的风中,“迢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那双清浅眸子里的光,闪了闪,风吹过的烛火一般,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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