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拔针

临终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却不是被当头的重击,而是耳边“咻”的一声破空之音。

谢凌安倏地睁眼,只觉脸颊边有疾风刮过,掺着暴虐的雨点冲进廊内,惊得胸前虎牙吊坠微动。眼前银光一闪,一支冷箭似流星般划过,箭头霎时深深没入壮汉的右侧肩膀。那壮汉被巨大的冲劲激地猛退一步,发出一阵胆战心惊的怒吼。长箭穿骨,壮汉正要将流星锤砸向的右手倏地卸了力,铁锤拉扯着铁链,软趴趴地坠下来。

下一瞬 ,只见那壮汉又止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重重撞上身后的门板,不再动弹。秋霜剑从他的胸膛直直插入,涌动的鲜血顺着剑刃的寒光涌出。那壮汉被牢牢钉在门板上,眼瞳中一瞬间交杂了惊恐、愤怒、不甘和疑惑,复杂的情绪霎时迅速放大、交融,又随着眼神一同黯淡下去。

本以为一场异常凶险的恶战要在怎样浩大而庄重的仪式中落下帷幕,而事实却是在连眨眼都没来得及的时间里,所有的血雨腥风都已经消散了痕迹。

谢凌安迅速伸手去解左手的铁链,回眸向身后望去。

乌泱泱的匪寇兵士间,一骑银甲白马飒沓而行,如星辰映耀着晦夜,自万古长河肃肃而来。惊弦霜骓气势刚健似骄阳,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如苍松,剑眉下的双眸璀璨如寒星,掩不住腾腾而起的狂傲与杀气。

天地间风雨晦暝,那披一身银甲白袍的,是他的副将严翊川。

严翊川的军装着实亮眼,银甲覆身,通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白袍在疾风中舞动翻飞,散发着狂狷之气,上面沾染殷红的鲜血,如盛开的曼珠沙华接引着忘川彼岸的亡灵。

谢凌安微微哂笑,将军们素来钟爱一席黑甲奔赴战场,即使遍体鳞伤浑身染血也看不出来;严翊川倒偏偏反其道而行,那殷红绵延的血印,倒像是他引以为傲的血色徽章,急不可耐地向天下昭示着他的凌云壮志与震慑四方的魄力。

谢凌安迷了眼,旋即认出了严翊川右手拿着的是他的豁天弓,豁天弓在雨中丝毫不掩其凛凛威风,方才那一箭便是它送给东寨的见面礼。

拭骨刃凌厉的剑气在严翊川手中流转,马蹄踏过被撞倒在地的躯体,在土楼内疾驰。在城门洞开、马蹄声响起的一刹那,土楼内的西疆军都迅速心照不宣地退至一旁,将土匪留在中心的空地上。

严翊川身后的骑兵列阵在土楼内横冲直撞,冲锋之势排山倒海,气势宏大。将士与马匹均身披重甲,纵横疾驰,如入无人之境,地上的土匪根本挡不住。见眼前高大的马匹气势汹汹地压迫而来,土匪们纷纷惊慌失措,来不及避开,便已经被坚硬的铁蹄踩在身下,陷进潮湿的泥泞中,血肉模糊。

赤利也兴奋而狂躁地奔跑着,与土匪养的恶犬厮杀起来,不一会儿便大获全胜地回来,身上没挂几处彩。

地面上乌泱泱的土匪迅速被滚滚骑兵冲散、溃败,严翊川奔至土楼下,倏地勒住了马缰,惊弦霜骓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严翊川抬眸,目光正对上楼上的谢凌安,却觉得那张英俊的面庞格外地惨白无色。严翊川寒潭一般的眼眸在一片喧嚣中显得深沉无比,眼波闪动间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似有魂牵梦萦的挂念,似有牵肠挂肚的担忧,又似有劫后余生的心惊,还有难以名状的愧疚......

“对不住,我来晚了。”严翊川心道。

四目相对,无言的情绪在雨丝间游走,天地喧嚣间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

严翊川将手臂奋力一甩,手中的豁天弓似流光迎着簌簌而落的雨点逆势而上,堪堪落在谢凌安眼前。谢凌安挣脱铁链,伸手在雨幕中一捞,一把接过豁天弓。

“回到属于你们的地方去。”严翊川心道。

谢凌安收了秋霜剑,将豁天弓紧紧握在手中。“咔”的一声,钉在壮汉肩甲里的长箭被谢凌安拔了出来,除了被鲜血染红,箭头几乎完好无损。

谢凌安引弓,左手鲜血顺着指缝流向弯弓,沿着虎骨浸染开来。冷箭扣在弓身上,蓄势待发。他抿着唇,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心提到嗓子眼。然而,却没人注意到他薄唇微颤,额前冷汗氤氲,面色惨白,极力忍耐着什么。

历时太久的战斗与极端恶劣的天气,让谢凌安腰间的疼痛爆发到了极点。他用劲全身力气挺直腰板,将目光凝于一点,尽量不去留意腰间炸裂似的疼痛,尽力不让腰间的虚力影响他发力。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此箭不中,他是否还有腰力支撑他发出第二箭。

谢凌安倏地回眸,双瞳漆黑如夜,腾起一道凛然的杀气,如冷电般射向对面的房间。与此同时,他蓦然调转弓箭对着的方向,直直对着对面的房间。对面房中伫立的大当家神色一变,慌忙合上门,似乎想用这扇木门守住最后的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谢凌安目光一凛,弓弦震颤如裂帛声响,一抹掠影在指尖极速蹿出去。利箭在雨幕中裹着冷冽的寒气,划出一道跨越南北两端的完美弧线,直刺向正在关上的那扇门。“啪”的一声,对面的门板在最后一刻仓皇合上,屋内的人只以为保住了姓名微松一口气。

下一瞬,只听“咣”的一声响,箭头重重撞进门板,埋没不见。一时间,引弓人、门板、利箭齐齐定住,静止不动。屋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而惊恐的女声,大当家自以为逃过一劫的邪笑僵在脸上,腹中深深扎进一支不知何时从门板里穿出来的冷箭,鲜血从肥大的肚腩上迅疾晕染开。他的身体如一滩烂泥无力地软在门板上,软趴趴地坠了下去。

门外箭尾随着门内身体的倒下晃动,又更深没入了一截。谢凌安眯了眼,又听那惊恐不已、久久不停歇的女声混杂在风雨声中传来,心道:“成了!”

谢凌安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一瞬间浮上一层薄薄的笑意,旋即因无力消失了。腰上的疼痛一瞬间似开闸泄洪般爆发而来,似有千百枚铁钉齐齐被一点点敲打着钉进他的脊骨,磨碎他的血肉。疲惫感霎时涌上大脑,占据了所有思索的空间。他不想再用任何一丝余力强撑下去,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他想躺下,他想倒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耳畔的声响迅疾变得模糊,喊杀声愈来愈远。他撑不开眼皮,挺不起腰,双腿疲软无力。刹那间,他向后跌去。

他跌进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失去了意识。

蒲阳县知县府邸。

屋内烟雾氤氲,朦朦胧胧,夹杂着药味的熏香沁人心脾。谢凌安半解衣裳趴在榻上,背上密密麻麻插满银针。严翊川坐在塌边,自从土楼上抱下谢凌安起,他便一步也没离开过。针灸开始后,他担心万一谢凌安中途醒来不知背上正扎着针,胡乱的动作会不慎伤了自己,便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屋外喧闹声不绝,宫里来的太监到现在还没宣上旨,正催命似的在门口唠叨。潘海林插科打诨的声音穿插在其中,嚷嚷着要与王爷商量什么事,吵得人头疼不已。

严翊川的脸阴沉得令人脊背发凉,冷冷地道:“钱昭,劳烦你再去和他们说一次。”伫立在榻边的钱昭得令,面容严肃地走向门口,苦口婆心地与门外的人解释。

严翊川伸手,轻柔地将谢凌安背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来,用帕子轻轻拭去渗出来的血。谢凌安的背上、手上伤痕累累,流星锤划出的三道伤口深深嵌入皮肉中,手腕处皮肤外翻,都用白色的绷带缠住。

严翊川微蹙眉头,双目久久地盯着眼前人,脸色阴沉,眼神中却布满了柔情,还有一抹淡淡的忧色。

“要是往后一直这么疼该怎么好......”严翊川心焦。

严翊川将银针收进针袋里,小心翼翼地扣好,撩下谢凌安背上被掀起的衣裳。他走到房门口,将针袋塞进正说得满头大汗的钱昭手中,叮嘱道:“收好。”

钱昭一愣,不明白严翊川为什么不等他进去再把针袋给他,但严翊川已经移开了目光。他转头冷冷地盯着聒噪的三个太监与潘海林,目光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冰冷无情,令那四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直感脊背发凉。

严翊川冷声道:“王爷疲惫过度,需要休息。公公这旨意要是真十万火急,若是能代接便由我来接,若是不能便恕不远送,我们这儿不兴待客。”

下一瞬,三个公公和潘海林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伴随着“砰”的一声响亮声响,房间的大门被猛然关上。所有的喧嚣都被隔在门外,屋内只萦绕着浓蜜的宁静。

严翊川缓步走到塌边,见床幔里头似有什么亮晶晶的闪动。他轻轻撩开床幔,见床上之人侧着脸俏皮地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中蒙着薄薄的水汽,似出水芙蓉般澄澈洁净,眼角眉梢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惺忪之态。

严翊川俯身坐下,轻轻将谢凌安垂下来的额发捋到耳后,柔声道:“醒了?”

谢凌安眼波闪动着,故意娇嗔道:“你拔针太痛。”

严翊川挑着眉,眼里含笑,暧昧非常:“那我好好补偿一下王爷。”

谢凌安还有些迷糊,只鼻间轻哼道:“嗯?”

下一瞬他又发出了一声强烈的带有惊恐的疑惑:“嗯???”

他感到一双大手伸进了他后背的衣裳里,柔软的手掌温柔地摩挲着他光滑的肌肤,指尖茧子的触感隐约可见,传递着令人酥麻的温吞。

严翊川稍微施力,按住他凹下去的腰,温声道:“别动,我给你揉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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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拔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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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唐知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