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巨大的复印机轰隆隆运作着,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发散的味道,新鲜出炉的文件一张张按部就班从出口吐出来,自觉叠放成四四方方一摞。
李梦呆呆地站在机器旁,眼神随扫描屏处微微透出的光来回游移,任凭自己思绪飞扬。此刻复印室空无一人,正是难得喘口气的好机会。
机器纸张用尽,发出滴滴的提示声。
李梦回神,从桌角的纸箱里拿出一包新纸打开,送了一沓到纸盒里。抽手时没留神,右手食指尖猛然刺痛,举起一看,细细一道伤口正慢慢渗出血丝。
顾不得卫生,李梦直接将指尖送入口中,舌头轻嗦,权当消毒。一股淡淡的盐和铁锈混合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都什么时代了,大家早就提倡无纸化办公,可单位开个例会还要打印这么多文件。李梦默默在心里吐槽。
会议过后这些几乎没人翻动的文件又要集体被送入碎纸机销毁,无异于劳民伤财,浪费资源。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她嘴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的。
三年来作为办公室的小助理,她早已从初入社会的热血愣头青蜕化成现今的哑巴工具人,深刻领会这份工作不需要她无谓的意见,只需按命令高效准确执行即可。听起来确实没什么挑战,但胜在足够安稳。
司机小吴在门口探头进来,“小李,材料印好了吗?主任催着要呢。”
李梦回头,“马上就好”,同时手头加紧将文件分类整理。
“对了,一会麻烦帮我打份饭,我送王总出去就回来。”小吴不经意地吩咐,“我的忌口你都知道。”
李梦没回头,“好。”
小吴指尖转着车钥匙,悠哉悠哉哼着歌踱步出去了。
等李梦抱着大摞材料回到办公室时,张主任眼睛都要喷火了。
“小李啊小李,让你印个材料怎么这么慢。上面都催了好几回了,耽误了例会,你说算谁的!”张主任嘴里不停数落。
张主任是李梦在办公室的直属领导,还有两年就退休,脾气火爆。虽然李梦觉得她不是成心为难人,但总有一种在伺候上了年纪的唠叨老母亲的错觉。李梦时常觉得不忿,自己对老妈都没如此耐心,但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
要说这份工作给李梦带来了什么,除了磨练出她忍耐的“好脾气”外,还有就是一条深刻的自我警醒:老了老了,万万不能变成像张主任那样的女领导!李梦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天真成了他人眼中敏感自卑、仗势欺人、胡搅蛮缠又爱唠叨的老妇女,那还不如早早了结了她。所以在磨练脾性的同时,她时刻自我警醒,拒绝走上不归路。
张主任还在继续,“……你看你这会功夫耽误了多少事!材料弄好就赶紧送过去,中午的饭也赶快打,别让上面等着。还有上周的□□,怎么还没报好,赶紧打电话问下财务……”
办公室里除了两人外,还有其他三人。一般情况下很难想象这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竟足足能挤下五个人,而缘由也不过是想分享这间靠阳朝向房间的一点奢侈阳光。
其他三人分别是副主任和两名助理。大家显然也早就对耳边的唠叨习以为常,自顾自忙着手头的工作。但实际到底在忙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面对张主任滔滔不绝的数落和唠叨,李梦也不再像初到那般羞愧地面红耳赤,工作总会做完的,工作又永远做不完。
在离开校园闯荡社会的这三年里,最初的激情和梦想似乎早已磨灭。二十五岁已死,七十五岁才亡。而李梦已经行尸走肉般地度过了三年时光,还将继续如此步入未来的漫长岁月。
当然也想过改变,但李梦本身并不是特别开朗勤奋的人,甚至于有些佛系、懒惰和宅。所以截止目前,在她所有想要改变而做过的尝试里,也只有字幕翻译一项还算在坚持,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她喜欢看剧。
最初加入字幕翻译组并没有太多想法,不为交友,不为赚钱,只是单纯想体验一下。不忙的时候找到自己取向的剧,字幕译成自己喜欢的风格,有种奇怪的满足感。观众不会苛责,自己也不求知音,没什么压力,所以经年累月居然竟也坚持下来了。
群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群里发任务,大家自愿认领。这种平等交流的氛围,也是她喜欢的。
李梦整齐地粘好最后一张□□,然后用长尾夹将一沓报销票据夹好,摆放整齐。手机屏幕显示差五分六点,周围同事已经窸窸窣窣开始整理。
李梦花两分钟将东西收好,暗自祈祷到点下班。等到差一分六点时,大家已经起身相互道别。李梦随大流走向门口,不出意外在迈出门的最后一刻被叫住。
“唉,小李,你先别急着走。王总这刚加了份文件,明天要上会,得赶紧弄好。还有一会上面临时要开会,快去把会议室准备好,顺便帮大家订个饭。上次那家饺子馆不错……”张主任又开始唠叨。
虽然最后一分钟被叫住加班的事,李梦也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压不住内心慢慢升起的小火苗。
做完追加的工作,李梦看着窗外天边赤色的晚霞发呆。不知道会议几点才能结束,还赶不赶得上末班车。
“……小李,不是我说你,年轻人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到点儿就想跑。你看我马上就退休了,不还陪你一块加班嘛……”张主任的唠叨,李梦已不想再应付,权当耳旁风。
当李梦终于跨出单位大铁门的时侯,天色已经漆黑。她扫开一辆共享单车,冲进风里。
这种清风铺面而来的感觉,让她觉得整个灵魂都松散了,净化了。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活了过来。
去往地铁的路并不短,但她骑得飞快。她喜欢在车流里高速而轻盈地穿梭,仿佛谁也追不上她,阻不住她,自信在这场速度的游戏里能够避开一切可能或未知的危险。
不到七分钟她便抵达地铁口,然后随着长长的甬道通往地下,踏上漫长的回家路。
在帝都如此规模的城市,两个小时的通勤稀松平常。李梦其实并不介意,只是不喜欢人多。因为不论是黑压压的人群所散发出的那种物理性的混合热度和气味,还是精神性的抑郁、焦虑和麻木,都会瞬间将她击垮。所以即使赖床,她也总是按点早起,只为赶早班空荡荡的地铁。而褪去黑压压的人群,地铁竟也是明亮可爱的。下班后这个点不至于太过拥挤,她还算能承受。所以,加班也还是有好处的。
能碰到空座位最好,但她通常会找准一个远离人群的车厢角落背身站好,挨过十几站地铁。白天被钉在办公椅上,地铁上站着也能舒活舒活筋骨,权当锻炼了。
地铁进站、出站,广播里报站的声音不时规律地响起。李梦盯着车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发呆,思绪不知飞向哪去。
目的站就要到了,地铁缓缓减速进站,透过窗外向下望去,可以看到路边公交站牌旁晚归的人群乌央。
李梦掏出手机瞄了眼时间,差两分十点半,最后一班公交即将到站。李梦打起精神准备冲刺。
随着滴滴滴的提示音,地铁车厢门缓慢地向两边滑开,她一个健步冲出去,将人流甩在身后。对地形的熟悉加快着她的步伐,如骑车般,她轻灵而坚定地穿梭着,奔向目标。
她跑下楼梯,通过闸机,奔出地铁口,以直线距离向公交站冲去。原本胜利在望,偏偏最后一刻路口绿灯转红,她生生止住步伐。
马路对面末班车慢慢悠悠挪动着巨大的身躯拐弯,然后从她眼前驶过,摇晃着停在不远处路边。等车的人群瞬间拥了上去。
指示灯依然显着刺眼的红色,数字倒计时还有二十秒。她焦虑地张望,人群已逐渐消失在车厢内,公交随时有驶离的迹象。
……十五、十四、十三……十秒的时候车轮动了。
……九、八、七……车轮转动越来越快。
……五、四、三……同行的人已经开始动身穿过马路。
李梦则紧紧盯着指示灯,等它终于变绿后才迈步向公交追去。
追着驶离的公交狂奔在别人眼中也许很傻,但李梦对此有自己的哲学。如果追得足够努力,即使开动的公交也偶尔会为你止步。李梦私想这可能是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到她狂奔的身影,感动之后的小小善举。所以即使每次公交驶离,她还是会拼命追上去,成功的次数也不少,这更坚定了她的想法和行动。
但今天显然好运没有眷顾她。末班车已经离得太远,后视镜映出她的身影太过渺小,小到已不足以引发司机师傅可能有的一点同情。
车内应该有人会对她的极度狂奔和挽留看的清晰,只是不会出声助力或致评语,单纯嘲笑或不想施舍自己的时间为他人驻足。李梦不怪他们,因为如果是她,也会如此。
末班车绝尘而去,李梦站在路边,萧瑟秋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她抬头看着树叶凋零后光秃秃的树干,冬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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