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尘并未拔剑,只虎口微推剑鞘,显出一小截剑身。
他丝毫不动,稳如泰山,目光似穿透枝南身后,凝神放空,只等她出招。
枝南皱眉,咬牙挥剑,劈向对方下盘,对面轻轻一跃,本欲踩她腰肢,她却翻身一滚,堪堪躲过一劫。
秦斯尘悠悠落地,夜风拂起衣袂,翩翩,似画。月白如水,洒在他身上,颇有几分仙气。
反观枝南,却是地上摸爬滚打,尘土汗粒,杂着血迹,糊了满脸。
枝南爬起,又是一剑猛刺,对面脚尖莲花点地,步身轻旋,绕至其身后,她回身,面前手臂用力一按,将枝南推出几丈远。
那一臂,力道着实不轻,枝南仅仅在擂台边缘稳住脚步,身子却已觉疲乏。
方才与众兵将的一番较量,她少说也同数十人交了手,将她体力耗了大半。
这秦斯尘,教她五载,对她惯用的招式早已烂熟于心,如今体能、剑术皆落于下风,再这般猛攻,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胜算。
又该如何破局?
“之南,剑乃君子之器,世间万物,变化莫测,唯有变,才能应万变。”
“剑虽刚,亦可柔,犹瀑布溅水,集聚可穿崖,若分之,虽弱易断,而八方汇流,亦巨力也。”
“之南,莫要困于一方,反面观之,亦有玄理。”
不如待其主动,见招攻之,寻其缺漏处,一捣破之。
枝南静处原地,眼神却并不露怯,直直盯着对面那人,略带挑衅。
两人立于擂台,四目相对,底下人屏息敛神,瞧了许久,见二人皆是毫无动作,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打呀,怎么不打了,莫不是要上演师徒情深?”
齐琏拈起颗葡萄,扔至台上,秦斯尘朝他瞥了眼,口上虽不答,剑身却又出了几分。
枝南冷笑一声,倒真是条听话的狗。
她早该想到,这么多年,十二重幕后究竟为何人。
齐琏遇刺为何直奔十二重,她们被士兵带走芜深为何不露面,甚至上次前去领罚时为何除秦斯尘外空无一人,为何非得要吴家走私禁药的账本,桑若为何被指去破坏薛家的好亲事……
桩桩件件,在那句“师徒情深”出场后,都有了眉目。
自京都有了十二重,三年后,齐琏便登上了皇位。
他身世饱受非议,急需功业立威,又恰逢南知内乱。
于是,槿城也有了十二重。
都言齐蜀新皇任性妄为、心性暴躁,谁又睹其步步为营的缜密心思呢?
可他八年前给她找的这位师父,她不愿认。
剑光一闪,寒气逼人。秦斯尘持剑挺出,长驱直入,刺向枝南眉心。枝南塌腰后仰,剑尖从面上直直穿过,仅仅断了几根额发。
枝南以足尖为心,旋身一转,竖剑劈去,秦斯尘反应过来,脚下不停,横剑相抗。
两人对上目光,电光火石之间,秦斯尘狠狠挥开剑,枝南翻身,一手扳住其肩膀,滑过上空,裙摆成了飞扬的扇面。
“秦斯尘,可是被那狗皇帝逼急了?怎地漏洞百出?”
她轻轻擦过秦斯尘的耳廓,声色中还带着笑意。
“我不记得我有这样教过你。”
面前人回首,睫毛微颤。
“是吗?”
枝南趁势,剑走龙蛇,铁剑竟被舞出几分轻灵之感,剑尖晃动,恍若春风拂柳,摇曳生姿,秦斯尘快步腾空,岂料枝南早有预判,旋身飞跃,猛地一踢,正中对方胸口。
秦斯尘狠狠摔至地面,却又撑起上身,将剑朝空中一掷。
寒光飞射,枝南再欲躲避却已是不及。她反身一转,避开了那剑所指之处。
果真是知己知彼。知她左臂左腕皆有伤,秦斯尘便朝着她弱处进攻。
虽是避开了要害,但到底还是负了伤。
枝南后肩中剑,但好在刺入得不深。
她捂住伤处,轻轻一笑,站稳身子,望着地上人。
刚刚她那一踢,使了不少力,秦斯尘轻功又跃得高,那一摔,到底是比她严重些。
但即是如此,也未有人叫停。
枝南瞥向台下那人。
她猜不透齐琏究竟要进行到哪一步才算满意,末了又有什么折磨她的法子,只知她如今必须得赢。
因为她输不起。
她将秦斯尘的剑扔至齐琏面前,冷冷瞧着他。齐琏勾起唇角,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
他面色不虞,回头一看,却是一只通身雪白的巨型狐狸。
那狐狸颇有半顶营帐大,四肢雄壮有力,踏得地面噔噔作响,一双黑瞳焰火腾腾,神色凶狠。
它奔至众人面前,后肢微屈,腾身一跃,飞跨至擂台上,也不顾躺在地面的秦斯尘,俯身叼起枝南,便成了风似的,朝远处山林跑去。
风声呼啸,碎月淌银,**月色跳跃着,飞快掠过草林间的二人。
枝南缓过神来。不曾想,这荒唐的斗蛐蛐儿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这狐狸也颇有几分眼熟——不就是那谢泽嘛!
眼看两人已离了军营数里,她方才开口道:“小狐狸,这是要做什么?”
那狐狸闻言,回头探了探,见四下无人,才将其带入一口山洞,轻轻放下。
“你岂愿留那擂台上?”他变回人身,脱下外袍,仔细垫于枝南身下。
“又并无性命之危——”
“并无性命之危?你倒是心大,那擂台下多少人,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谢泽急得上了脸,见她毫不在意,又别过脸去。
“罢了,你这些事,又同我何干?”
枝南见他别扭,心下颇觉有趣,又感念其好意,只是考虑到自己计划又是半道夭折,一时百感交集。
“逗你的,”枝南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今日多亏谢大侠搭救,小女子他日定当相报。”
谢泽冷哼一声,见她身上零零散散的好些伤处,走近替她查看伤势。
枝南抬眼,见他微微皱着眉,神情专注,每一处,都细细瞧着。身子上的伤倒并未有多重,只是上次被人这般仔细着,还是幼年宫中的时候了……
母后,师傅,父皇……
她摇摇头,收回思绪,重新将目光放在眼前人身上。
倒真是颗好棋,暗可游走他营,明可进击敌方,又懂医病疗伤之术,兼能作消遣烦闷之资。枝南想着,又轻轻弯了唇——那夜才几番手段,便将其勾住了——还是个好拿捏的!
“啊,疼……”枝南蹙眉,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睫毛忽闪,眸中满是痛苦之色。
“这就受不住了?刚不还是挺能耐嘛?”他嘴上虽这般说着,手下动作又放轻了些许,“瞧这剑伤确是不深,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说罢,他便伸手欲掀衣袍,乍然又想起男女之别,咬咬唇,抬眼悄悄看了看枝南,不知怎的,蓦地红了耳背。
枝南注意到他的变化,虽觉好笑,但到底忍住了:“医者眼中不见男女,更何况你这只狐狸?”
“谁稀罕你呀……”谢泽小声嘀咕,手指轻轻挑起上衫,新伤覆旧伤,一片狰狞可怖,就连那日所见的香肩,也是疤痕错落,血迹斑斑。
他心下微颤,从袖中掏出药膏,一时不知从何处抹起。
“你……”他推推枝南,对方却一倒,靠在他胸前。
这人满面尘土,血迹斑斑,睡着时也眉尖微蹙,一双凤眸闭上,密密长长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竟也让他生出几分怜惜来。
谢泽摇了摇头,终是揣着红得滴血的耳尖,轻手轻脚地为其上了药。
他小心翼翼地移着身子,靠在洞壁边,直挺挺地坐着,又将枝南的脑袋朝肩上拨了拨,枝南一下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不安分地蹭了几下,暖暖的鼻息洒在皮肤上,惹得他僵了身子。
他眼珠轻轻一滑,瞥向她,见她睡得正熟,又将眼睛端正回来。
洞外月色如水,映着山色林影,萤火微微。
谢泽再醒来时,枝南已不在身边。
手腕上多了一条红丝带。
他取下丝带,上面又是隐隐绰绰的血迹,不过瞧得并不十分清楚。
一个伤者,不知又是从何处取来的血,莫不是从昨夜为她包的伤口处?
不惜命的患者,同他又有什么关系!谢泽皱着眉,将丝带重新系了回去。
他眺目远望,齐琏那厮已带着人搜山了。
早不跑,晚不跑,偏偏这时候跑。
也真是找准了不要命的时机。
他明白枝南定不简单,难以成为齐琰他们的麾下客,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只是……她真真与齐琰是一路子的人,都在以命相搏。
山林一角。
枝南寻一隐密处,假作晕倒,又微微露出只手,静候来人。
她明白谢泽的意思,但这时却不能走。
正正好来到了齐琏身边,纵然他是个疯子,可他却能影响南知目前的局势。
她必须留下来。
几位士兵行至此处搜查。
“那妖人究竟逃哪儿去了,昨夜出了这等异象,也不知此次行军能否顺利,真是晦气!”
“小心些,这话若传到那位耳边,你还要不要命?”
“那位若真这么放心上,可见谣传也并非——”
“诶,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一小兵忙跑回禀报。半刻未至,齐琏便飞身而下,他径直抱起枝南,回返军营。
枝南迷惑不已。
这厮竟是变脸胜过翻书。
至营帐,他轻轻将枝南放至榻上。
“皇上,此女引来异兽,乃不祥之兆啊!”
齐琏不言,将枝南安顿好,这才朝那跪下的臣子走去。
“唰!”长剑出鞘,说话人来不及出声,咚地一声,又是一颗人头落地,血腥味霎时扑了满鼻。
“不要再让朕听见这句话。”
底下人战战兢兢,忙点头称是,将尸身拖了出去。
枝南心下灵光一现。
传闻,齐蜀皇室有一子,生有变色红瞳,其母不明,恐为妖孽。
过去,齐琏同其叔伯相争之时,这言语便传了出来,自齐琏继位,也就随着那些棺塚尘封地底,鲜有世人提及。
纵有人听闻,也不过将其视为同室操戈所造的谣言罢了。
只是如今看来,传言恐为真。
齐琏对这等妖孽之说、祥瑞之谈颇为在意,见其被异兽所救,恐以为二人皆为同类,因此态度大大翻转。
她若真要留在其身边,恐得借此下手。
门外又进来几位军医,查看了她的伤势,开了几服方子,又退了下去。
她睁开双眼,假作方醒。
齐琏正踱步,听闻榻上传来动静,忙走了过去。
枝南咳嗽两声,他便忙将人扶起,端来茶水,送至枝南手边,待枝南喝完,又忙接过空杯,放至一旁,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生怕出错分毫。
他坐在枝南腿边,抹过其唇边药渍,眼神恍惚:“你是谁?为何同那妖物有染?”
那双眼看着她,却又似穿透她,盯着虚空。
枝南轻轻抚上唇边的手指,将其圈住,摩挲一二。
“我是同你一样的人,阿琏。”
枝南:拿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妖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