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华忐忑不安的坐在花厅里等着。
半晌后,孟放神色复杂的从正堂出来,他挥了挥手命蛮蛮也退下,偌大的花厅只剩孟氏兄妹二人。
孟放坐在离妹妹最近的地方,他此刻终于明了当日没来由的心慌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妹妹不要他了的预兆。
他单手支着额头,侧对着孟瑶华,也不说话,良久之后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到底是兄妹连心,孟瑶华见他无声啜泣心里一紧,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道:“哥……”
片刻后,孟放吸了一口气,鼻音浓重的说道:“蜜娘,你对我很失望吧。”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哥,这是哪里的话呢?”
孟放心里一凉,想起进门前那个被有意无意忽略的怀抱,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兄妹二人的距离终是远了,她到现在还在跟自己做表面功夫,再不肯交心。
他以为若想在宫中生存只有学好规矩,蜜娘以后的路才会顺遂些,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做法会给蜜娘带来怎样的伤害?!
他忽略了蜜娘四面楚歌的境地,也忽略了世家豪族那些所谓的规矩,对生性天真烂漫的蜜娘是怎样一种禁锢?
自己给她送书的行为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蜜娘心里一定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不是跟她站在一起的,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真该死!”孟放眼圈红红的说道。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何苦这般咒自己?”孟瑶华递了一个帕子给他。
孟放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顿生一股无力感,他抬眸看向孟瑶华道:“蜜娘,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哪怕是怒我也好,怨我也好,你别这么平静的跟我说话,你不打算要哥哥了吗?你让我如何对得起阿娘?你来到长安我没照顾好你,反而逼你去死,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阿娘。”
“我真的没有故意去死,只是析出蛊毒会有死的可能性,本命蛊恢复不好不如舍弃,疼是疼了点,可一劳永逸了呀。”孟瑶华解释道。
她早已不再是之前的她了,心中所思所想亦变了不少,陡然增加了十二年宫廷生活的记忆,她不再是渴望依偎在父兄身边的小姑娘。
孟放是个嘴笨的,他说不过妹妹,心中憋着一团火发泄不出来,只急的在花厅里直转悠,最后他保证道:“不学规矩就不学规矩,兄长罩你,以后谁敢说三道四欺负你,兄长给你出气。”
孟瑶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还放不下他吗?”孟放继续问道。
孟瑶华一愣,疑惑的看了兄长一眼,呆呆的问道:“谁呀?”
“圣上。”孟放道。
“这是哪里来的误会?”孟瑶华一想辛励那厮的所作所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讨厌死他了,怎么还会惦记他?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就算有也是把他捉起来暴打一顿出出心中郁气,她生怕兄长不信,于是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连他圆的扁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你们没圆房?”孟放愕然道。
啊这……说秃噜嘴了,孟瑶华面上一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他没什么想法。”
孟放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意,他拧了拧眉头道:“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你对圣上无意,我再给你寻门好亲事。”
孟瑶华嗫嚅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想回落月城去……你,你别白忙活了。”
孟放一下子想到妹妹的身体状况,以及那两个侍女对他说的话,他顿时语塞……心头仿佛像堵了棉花一样,思忖良久之后才呐呐回道:“不就是男人吗?阿兄给你找的,肯定比咱爹给你找的靠谱,你等着。”
孟瑶华身心俱疲的点了点头,幸好他只是来洛阳述职,过不了多久就走了,是以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听说阿爹给了你一座茶楼,来给我瞧瞧,让我嫉妒嫉妒。”孟放故作轻松的说道。
孟瑶华等人来到歇芳楼,孟放在听风阁见到了他送来的一对鹦鹉,他一边投食一边逗鹦鹉开口说话,一只十分给面子,一只只会嘎嘎,嘎嘎。
“……”孟放纳闷道,“怎么哑了一只?”
蛮蛮心直口快道:“被人毒的!大表哥你是不知道我们遇到了怎样的失心疯?”她小嘴巴巴一张,将那金公子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孟放听。
孟放支着耳朵听完之后,张了张口讶异的说道:“这么说,你们找不到那金公子了?”
蛮蛮重重的点了点头!
孟放终于找到了一丝被需要感,他拍了拍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
时辰不早了,到了他进宫赴宴的时候,孟放辞别妹妹,换了一身崭新的朝服,他是三品安北将军,着绛纱、紫绶、乌舄,配水苍玉,一袭官服穿戴妥当,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神采昭彰,眉宇间尽是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今日端午,宫中赐宴。
他临走前嘱咐孟瑶华道:“你先在歇芳楼里歇歇,我去去就来,你还没看过洛阳城的花灯吧,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阿菁最爱洛阳的花灯了。”
孟瑶华点点头,送走兄长,看了两眼哑巴鹦鹉,发了一会儿呆。
却说孟放飒爽英姿走在宫道,越想越觉得妹妹可怜,可偏偏她嫁的是九五之尊,换第二个人他保准让那人活不到明天,真真是天意弄人!如此想着,他哪里还有心情赴宫宴,不过这次端午宴是陛下专为犒劳北疆的武官而设,他不去还不行,哎,一会儿略喝两口酒就寻个借口出来罢,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陛下了,薄情最是帝王家,他算是真真的领教了。
席间,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辛励特意说了些慰劳边将的话,举杯与边将共饮之后,便离席了。
孟放略微等了等,估摸差不多了,他亦离席而去。
待孟放走后,旁人议论纷纷道:“真真是皇恩浩荡啊,你们看见没,孟将军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还没走远的孟放:“……”他就不能是气的?!
上阳宫内摆了不少精致的粽子,应个节景,盛福剥开一个恭敬的递给皇上。
辛励随手接了,浅尝了一口,粽香四溢,金丝小枣与糯米的香气结合在一起,令人闻之食指大动,但整体又不太甜,他垂眸收敛了神色,这种口味的粽子倒是合乎某个人的喜欢。
“还有吗?”辛励问道。
“回陛下,还有不少呢。”盛福答道。
“给朕捆一包,将御制的标记去了,弄成民间常见的样式即可。”辛励吩咐道。
盛福领命行事,片刻后,一包捆好的粽子摆在水晶盘里,他见陛下这会子心情不错,不禁讨巧说道:“今夜有端午花灯,听说出了不少新鲜花样呢,陛下可有兴致看上一眼?”
辛励刚要出口拒绝,想了想又道:“看看也无妨。”如果有新鲜样子可以买下来玩赏一番,他看上的花灯定然比歇芳楼的花灯好。
一炷香之后,辛励提着那包粽子着儒衫来到御街之上,璀璨的灯火于他而言不过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他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睛已经分辨不出色彩,更遑论挑一盏出色的花灯。
顿时,他兴致索然乏味,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忽然之间,鼻间袭来一股熟悉至极的香风,他的眼前有一抹极浓艳的红色一掠而过。
“蜜娘,这满街的花灯你最喜欢哪个?”辛励耳边突然传来少年将军朝气蓬勃的声音,他抬眸望去,心中冷哼!一时不知先嘲讽哪一个?
一个在宫宴上早早离席,就是为了陪姑娘逛灯会?
一个前脚和离,后脚勾搭宋临不成,这会转向孟放了?
哼!
辛励冷眼看了那边一会儿,转手将手里提的粽子分给了路边的孩童,等孩童笑着散去后,他手里还留了最后一个粽子,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抬步走了过去。
此刻,孟放正兴高采烈给妹妹去取花灯,孟瑶华笑意盈盈的站在街边乖巧的等着,忽然她的眼前一暗。
“沈娘子真是好兴致啊,前脚离了宋临,后脚又能勾上一个,一会儿功夫也不得闲呢。”辛励出言刺道。
孟瑶华猛然抬头一看,她不禁后退了一步,这人乍然出现着实吓了她一跳!不过,他心态真好,上次意图将她毒哑,这次居然毫无心理负担的对她阴阳怪气,呵呵。
孟瑶华福了福身,没有接他的话茬儿,略往旁边挪了挪,压根不打算搭理他。
辛励岂会如她的愿,他亦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她旁边与她一同看向孟放的背影:“沈娘子时运不济,按道理那个宋临除了是个天阉之外,和你倒也相配。但今日这个不行,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孟瑶华看失心疯一样看着他,心道我哥是什么身份还用你说,不过她还是冷笑一声问道:“是何身份?”
“那人是国公之子,少年得志,两都的大家闺秀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况且他爹是个利欲熏心之人,怎会同意他娶沈娘子?我劝沈娘子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徒惹伤心。”辛励慢条斯理的说道,句句都是为她好,字字骂她骂了一户契。
“哦?这么说我还得多谢金公子提醒咯?”孟瑶华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宋临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他先天不足也能赖到我头上?”辛励淡淡的说道。
“他先天不足不怪你,但将他先天不足的事散播的人尽皆知就说不准了。”孟瑶华针锋相对道。
“嗯?为何说不准?你觉得我会向他出手?”辛励问道。
“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你上次还企图将我毒哑呢。”孟瑶华冷笑道,“要我说要攀就攀附权贵,这样的话,金公子还敢朝人下手吗?”
辛励一滞,他手中的香粽也变得硌手起来,他将这唯一一个粽子掷到孟瑶华手中道:“你试试看!”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孟瑶华握着这个还留有手温的粽子,心间微动,低眉沉思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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