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冒脸上的眼泪干了，对我说，“婧姐姐，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是姐姐带大的。”
这一声“婧姐姐”，对我们俩都是很久违的，仿佛时间一下回到几年前，回到草原花开的初春，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爹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是家里吃不起饭，阿爹阿娘便走了，不要我和姐姐了，让我们自生自灭。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们是为了偷一点粮食，被人用棍棒打死了。
“姐姐瞒着我，一个人把未来的负担全部承受下来。……其实她那个时候也小，不到十岁，能做什么呢？她一个人去山上采野果，挖野草，却把我留在安全的地方；弄到了食物，每次都是尝一口，没有问题，就让我先吃；如果食物不够，她就挨饿，坚持到第二天，再换一个地方，重新去找。
“慢慢地，姐姐什么都会了，爬树，下河，生火，辨别草药……等到山里，水里全部找空了，姐姐又不得不去给别人做事，早出晚归地做，满身疲惫地回来，挣得一点微薄的银子……
“然而姐姐总是不丧气，每天笑意盈盈的，有时候给我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一把小花，几个草编的蚂蚱，然后给我讲故事。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星空下，抬头看那些遥远的光，憧憬未来能住极奢华的营帐，可以吃数不清的烤肉……
“终于有一天，姐姐又去山上采果子，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个受伤的男人，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简单。……他就是代王。……他问姐姐，愿不愿意做他的女人，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姐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点头说好。
“从此以后，我和姐姐就在代王管辖营帐内安顿下来了。代王很喜欢姐姐，连带我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还能游览各地。
“我第一次去到大燕的时候，看到那里的女子，住在高梁画栋的大宅里，全身上下无不精致好看，动时袅袅婷婷，静时赏花观柳，无忧无虑，一点也不用为生活担心。我当时就想，如果姐姐也能出生在大燕，该多好。”
“后来有一天，听说大燕的公主来我们代国了，我一定要来看你。”
玳冒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转而看向我，接触到我的目光，他又低下头，用右手去拨弄左手的手腕。
那里有一串颜色不统一的玉石手链，是我送给他的十五岁生辰礼物，他竟然还戴着。
玉石上映有烛火的橙黄的光，他一一抚过去，苦笑一声，接着说：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我印象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大方，漂亮，温婉。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就该是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可是后来相处久了，发现全然不是这样：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却处处表现得很老道似的，总把我当作小孩子来对待。
“可是有时候，不经意往你那一瞥，又能看得见你的脆弱，像一盏琉璃，一碰就会碎，需得小心呵护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变样了，不想再叫你婧姐姐，不想你只把我当成一个弟弟。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像代王和我姐姐那样，我想你能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子，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是你却突然不要见我了。”
他看着我，目光里全是不解。
我回想那时候，正是想通了“迟早有一天要回大燕”的时候；本以为时机已经够早了，想不到对于玳冒，却不能轻易放下。
我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统统不合适，最后干巴巴地，竟然问了一句，“你晚上吃过东西了没有？”
“呵。哈哈。哈哈哈哈。”玳冒忽然笑了，从喉咙深处抑制不住似的，嗓音很低沉，慢慢浮上来，在这有些冷的晚上，更加添了一分寒意，他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可以看见里面布满了血丝，他问，“婧姐姐，我喜欢你。……你可有过一点喜欢过我？”
我不说话。
时间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流逝。
他突然站起来，向我道别说，“我要走了。”
“你打算去哪里？”我问。
“不知道。”
他走到营帐门口，脚步顿住了，回转身看我，问，“可否送我最后一程？”
篝火的光和月光照在他身上，向下投射出很长的影子；冷风将他一缕头发吹到面前来，他就像感受不到似的，一丝一毫都不动作，如一座寂静的石像。
我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点头，和他一起出去了。
玛雅见我出来，想要阻拦我，我告诉他没事。
她还是不放心，打算跟着我，然而多吉哭起来，不让她离开；我便召集了几个士兵跟在我身后，她这才放心下来，回了营帐等我。
外面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有几个横陈的尸体，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尘埃落定的氛围。
那些尸体，恐怕就是先于玳冒一步，试图袭击我的人。我侧过头去看玳冒，心中想道：他便是踏着这样的尸体，前来找我的么？
我们走到一片空地上，离营帐已经有百米远了。就停在这里罢，不能继续往前了。
我站定脚步，等玳冒回了头，才开口道，“后会无期。”
玳冒却不说话，低头看着我，目光很幽微。
他突然扔起一个火折子，耳中顿时听到利箭破空的声音，随我一起出来的四个士兵全部倒地。
“你设计我？”我一面后退，一面冷冷地问。
他却视我为徒劳挣扎的困兽，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向我走来。
我转身要跑，他突然到了我眼前，像是会瞬间移动一般。
他绑了我的手，把我放到和他同一匹马上，又用黑布蒙了我的眼睛，不知要把我带往哪里。
“别动！……赵晟害死了我的姐姐，我带走他的妹妹，这很公平。”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声音像一条毒蛇。
“所以，你从一踏进营帐开始，就在骗我；今晚的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做的局，对么？”
“怎么会呢，婧姐姐？我说的一切都发自肺腑，每一句都是真的。……我给过你机会了，只要你说喜欢我，我绝不会伤害你，可是你呢？！”他突然用牙齿咬我的耳朵，那里顿时传来尖锐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瑟缩起来。
“疼么？可是我比你疼一百倍！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的婚约？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么高兴？！”
他的声音逐渐激昂，简直发了疯似的。
我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玳冒却突然察觉了我的意图，一掌劈向我的后颈。
我先是感到一阵发麻，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视线上方是熟悉的深褐色的帐顶，——我又回到自己的营帐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烛台上点燃着蜡烛，我往右转头，脖子却很酸痛；不光是脖子，我发现自己全身都有些酸痛，不知是不是坐在马背上颠的。
我忍着这点痛，将四周快速扫视了一圈。
窗户和门都关得很严实，还另外加了一翻厚重的黑窗帘，沉沉地垂下来，让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上一刻还和玳冒同坐在一匹马上，下一刻已经回到营帐了；我正在想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有人端着东西进来了。
是哥哥。
还好是他，不是别的人。有哥哥在，那么我一定是安全的，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哥哥把东西端到床边的矮几上，又返回去把门关好，甚至合上了插销；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矮几上传来淡淡的粥的清香，我刚想用手撑起来坐着，哥哥及时过来扶我了。
他将我摆好，然后把托盘上的碗拿起来，舀了一勺粥喂我；我就着喝了一口，便要伸手自己去拿，却发现两只手腕上都通红一片；但还好也只是看着吓人，并不妨碍活动。
然而哥哥不知道，他拿着碗和勺的手不放，仍然坚持一点一点喂，我只好妥协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我趁吞咽之后的工夫，问道。
“先吃饭。”哥哥笑着，声音却带有冷兵器的质感。
粥里放了肉丝，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总之很香醇，我也吃得很快，马上勺子已经碰底了，哥哥又接了一杯茶，我也喝下去了，润润口。
我正想问哥哥发生了什么，哥哥却让我别动，等他先把碗拿出去。
奇怪的是，就这放碗一趟，他出去之后带上门，我却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头，起身去一看究竟，结果真的打不开门；我去把窗帘拉开，却发现窗格上加钉了好几块木板。
什么情况？
我又向窗户外面细细看去，现在是白天，观察太阳的位置，大概是上午，可是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门外又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哥哥走进来，说，“怎么下床了？再躺一会。”
我按下了心里的诸多疑惑，摇了摇头，说，“没事，我站一会。”
哥哥便也走到窗户前，和我站得很近，却不说话。
玳冒苦心谋划将我骗了出去，定不会主动送我回来。
“哥哥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我问。
“我到得及时，刚好碰见了。”
这回答比我想象的轻松多了，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威胁之类的事件发生呢，想不到竟如此简单。
“那玳冒呢？”
“杀了。”哥哥笑道。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当然是大吃一惊，想不到睡了一觉，醒来后全都变了样；同时心里也生出一种怅惘，那个纯真的少年，真的没有了么？
哥哥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问，“你在想他？”
而我却猛然发现，他的手腕上多了一点东西。
“这手串怎么会在你这？”我惊讶地问。
哥哥忽然笑了，像十二月的冰雪化成春水，看起来有无边的温雅，可是他说道，“当然是把他的手砍了，剥下来的。”
我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哥哥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想要赶在十四号当天发，但是失败了
另：我竟然会写出这么吓人的情节
听我狡辩：不是我刻意写的！是哥哥自己疯了，我根本控制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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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婉宁的哥哥在线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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