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运转的声音很小，不知道是不是谢乐安坐在投影仪旁边的缘故，他开始觉得那微弱的沙沙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刺耳。谢乐安咬了咬后槽牙，强忍住自己想关掉机器的冲动。幕布上，蒋仲勋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问谢姝：“你有没有跟爷爷奶奶说这件事？”
“他们都在陪乐安玩，从来不理我。”谢姝皱着眉说。
谢乐安一直对爷爷奶奶的印象很好，他小的时候在爷爷家住的那段短暂的时光，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爷爷会陪他做游戏，用草叶子编出蟋蟀，蜻蜓给他玩儿，还会带他去小溪边钓鱼。奶奶会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好吃的，还经常带他去赶集，买零食水果。他从来没注意过姐姐是如何跟爷爷奶奶相处的，只是想当然的认为跟自己一样。现在他仔细回忆时才发现，自己快乐玩耍的时候，确实都没有姐姐陪在身边。
“那你姑姑呢？你的表姐，谢霖呢？”蒋仲勋问。
“姑姑，她一开始不知道。霖霖姐很好，她告诉我晚上不要睡在床上。”谢姝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紧绷，她轻声描述着，“我夜里就钻到床底下，他偷偷来过一次，没找到我。后来就好了，乐安晚上来和我一起睡了。”
谢乐安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他回忆起刚到爷爷家时，奶奶特别喜欢他，晚上都要陪着他睡。但是他虽然喜欢爷爷奶奶，可是不喜欢和老人一起睡觉，老人身上总有种味道，他不喜欢。姑姑一家来了以后，姐姐有一天突然问他想不想和姐姐一起睡。奶奶当时很不高兴，说谢姝已经那么大了，怎么可以和弟弟一起睡。但是他很快就答应下来，当时就把枕头搬到姐姐的床上。他早就不想睡在奶奶旁边了。他现在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姐姐非常开心，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抓着他的手。“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么？”谢乐安喃喃自语。
投影仪依然在工作，屏幕里的蒋仲勋又问了一个问题：“然后发生了什么？”谢姝的呼吸变得急促，嘴唇轻轻地颤抖，肉眼可见的在抗拒，可是蒋仲勋没有放过她，“告诉我，谢姝，发生了什么？”
“爷爷奶奶去田里摘菜，姑姑去邮政局了。姑父，姑父又要教我弹琴，我不想去。”谢姝的话断断续续的，“可是，他叫住了乐安，他问乐安想不想学琴。”谢姝在床上坐起来，她弓起身子，双腿蜷缩，露出后背，头发披散着，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她的声音变得破碎，“乐安那个笨蛋，他居然答应了！我该怎么办？！”
“是啊，你该怎么办？”蒋仲勋的声音依然出奇的平静。谢乐安惊恐地看了一眼表哥，他那个时候怎么还能问得下去？而蒋仲勋这个时候只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幕布，光影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他似乎只是在看一场电影。
“他拉着乐安要去屋里弹琴，霖姐姐要我跟她去玩儿，我，我把乐安拽回来了。”谢姝抽泣着，“我说我先学，他以后再说。霖姐姐就帮我把乐安带走了。可是，可是，”谢姝的身体在发抖，她突然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被单罩在了摄像机上，谢乐安这时只能看到一片白。但声音还在继续，谢姝声音里的痛苦仿佛利剑，刺穿了谢乐安的耳膜，射进他的胸口，击穿了他的心脏。“好疼，我好疼！为什么，妈妈，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声音吓了谢乐安一跳，可能是台灯。摄像头也倒在地上，谢乐安听到一阵扑腾声，然后镜头上的被单滑下来了，从这个位置，谢乐安只能看到蒋仲勋的腿，和谢姝光着的双脚。蒋仲勋似乎抱住了谢姝，在安慰她：“好了，告诉我，妈妈说过什么？”
“要保护弟弟，出车祸的时候，妈妈说要保护弟弟！”谢姝哭泣着，双脚乱蹬，“我答应妈妈，我也做到了，可是谁来保护我？谁能帮我？！”谢姝开始尖叫，疯狂挣扎，谢乐安虽然只能看到靠近地面的地方，但也能明白，谢姝此时的动作非常爆裂，蒋仲勋用被单裹着她，把她按在床上。谢姝开始发疯似的叫喊：“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她的双手双腿乱打乱踹，不知道踹到什么东西，砸到了摄像机，摄像机关闭了。
室内变得一片昏暗，蒋仲勋伸手关掉投影仪，然后把窗帘拉开，阳光突然投进室内，让谢乐安回过神来，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阳光的温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那是他刚刚出的冷汗。
“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蒋仲勋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乐安。
“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谢乐安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
“我的情绪，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蒋仲勋坐在沙发上，“你希望我表现出愤怒和仇恨吗？那不重要，解决你姐姐的问题才重要。”他看着僵硬地站在那里的谢乐安，皱了一下眉，用命令的口吻说，“坐下！”
谢乐安条件反射地听从命令坐下，但身体僵硬了太久，动作不协调，摔到了地上，他慌忙扶着沙发把手起来坐好。
“你姐姐说的事情，你有没有印象？”蒋仲勋问谢乐安。
“姑父，不是，严旭那个混蛋，”谢乐安手足无措地说，“那个时候他确实问过我要不要学琴，其他的，我其实都不太记得了。”谢乐安喘了一口气，他心跳地厉害，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我大部分时间都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姑姑带着霖表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上中学了，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儿，很少理我。”他的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茶几，“姐姐，我只记得姐姐后来生病了一段时间，然后跟姑姑的关系，突然就变得很差。”谢乐安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额头上的冷汗弄湿了手掌。他现在终于明白，霖表姐为什么人前对他表现得很亲热，私下里，却总是厌恶得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蒋仲勋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他其实还问过谢姝当年车祸的事情。蒋茜茜和谢文韬出车祸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在车上。车子当时翻倒在路边，谢姝很快就醒了过来，哭着去推父母。谢文韬当时就死了，而蒋茜茜下半身被死死地卡住，她只能安慰女儿，教她打开安全带，把弟弟拖出车外。“不要哭，帮妈妈保护弟弟。”是蒋茜茜最后对女儿说的话。谢姝好不容易把弟弟拉出来，还没回身，汽车就爆炸了。而谢乐安全程都在昏迷，送到医院以后才慢慢清醒。
这应该是谢姝当时面对严旭时，决定牺牲自己，换出弟弟的主要原因。
“报警吧，哥！”谢乐安抬头对蒋仲勋焦急地说，“把姓严的抓起来！”
“如果那么简单能解决，我早就做了。”蒋仲勋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谢乐安拿了一杯，放在他面前，“首先，没有证据，其次，时间太久了。我见过你姑姑，她也已经放弃追究了。”
“我姑姑？”谢乐安有点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难道说霖表姐也？”
“我的猜测，她不承认。”蒋仲勋耸了一下肩。
“这个畜生！”谢乐安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就站起来想走。
“你想去做什么？揍他一顿，还是干掉他？”蒋仲勋的问题，让谢乐安顿住。他烦躁地端起桌子上的那杯水，一饮而尽。蒋仲勋的问题，戳破了他的气球。谢乐安现在其实满脑子乱麻，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是觉得不能在这里呆着，这让他快要发疯了。
“不能报警，又不能去找他，那要怎么办？！”他大声问蒋仲勋，似乎这样，可以把他肩膀上沉甸甸的负罪感，转移到表哥身上。
“我没说过不能去找他。你不是还要和他学琴么？再见面的时候，不要这么紧绷，要一切如常。”蒋仲勋平稳有力的声音，安抚住了谢乐安乱跳地心。
“你，你想做什么？你办钢琴联赛，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谢乐安这才想到其中的联系。
“你听到了，你姐姐最后说的什么？”蒋仲勋指了一下投影仪的幕布。谢乐安眨了一下酸涩的双眼，谢姝最后说的时候，‘我要杀了他’。
“你愿意帮她实现梦想么？”蒋仲勋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没人能帮她。”
这句话好像又在谢乐安千疮百孔的心里扎了一针，他脑子的一根弦似乎突然崩断了。“她是我姐，我是她弟弟，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以前的事情我太小，不知道。现在我长大了，我可以帮她！”谢乐安站起来，声音不高，但态度坚定。
“什么都可以？”蒋仲勋轻声问他。
“当然！”谢乐安鄙夷地看着蒋仲勋，“你不过是在她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罢了，卑鄙小人！”
蒋仲勋笑了一下，完全无所谓谢乐安的评价：“如果贬低我让你觉得心情好一些。”他指了一下沙发，“你放松点，平静一下，我们得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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