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叫吴懿回来吃饭！”
“好——”
高考完的暑假，在崭新的、刚刚打开的未来面前，似乎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很多沉重的问题仿佛自动被解决了一般，被扔至潜意识的死角，直到几年后才会逐渐浮现出来。
双方家长本来就离得近，小城市也没啥娱乐活动。吴懿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写写画画，到饭点了宋芷就去捞人。两人今天在你家吃饭，明天在他家吃饭，双方家长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高兴得不得了。
从周末到暑假，宋芷已经很习惯在图书馆找人这件事了，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吴懿不在这儿。
这人上哪儿去了？宋芷翻出电话，嘟嘟的连接声始终没有变成被接起的状态。
能打通，但没人接。要么是在图书馆静音没关，要么是在非常吵闹的地方。
“真是的，尽给人添麻烦。”宋芷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广场上翻涌的热浪，让人轻易想到踏上去的灼热。
真不想在这种天气出去找人……等等，这种天气。吴懿那个死宅应该也不愿意在大太阳下待着才对。
“哎，小姑娘。”
宋芷疑惑地回头。
收银台后的书店老板对着她招手：“对对，叫的就是你。小姑娘，每天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孩子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哦，今天还挺多人往那儿跑的……”
………
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穿透心脏的音波与肆无忌惮的狂热，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完全无法照亮昏暗的场地。只能隐约看到人群跳跃，头脑摇晃，手臂挥舞。
宋芷吓得在下楼的台阶口半天挪不动步子。
原因无他，真的，很不想靠近啊！
汗味好重烟味也好重，吴懿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宋芷两手紧紧握住书包带。这种小城市人情社会关系严重，人与人之间都相互认识。书店老板不至于拿这个坑她玩吧……况且现在是法治社会。
对，法治社会，法治社会。宋芷不断重复给自己壮胆，那种一步跨入被绑架侵害注射什么的情节不会发生的，不会发生的……吧？
等宋芷磨磨蹭蹭地真正跨入后，反倒是放下了担忧。
舞台上的歌手嗓音嘶哑依旧呐喊，舞台下的人像围着祭坛一般，排山倒海吼叫。音乐解放了假面，人群为归属感欢呼。
什么嘛，书店老板言辞含糊，害得她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明明只是普通的演出而已。
不过，是应该感谢这种演出完全没有阻拦未成年人吗……因为生日在12月，所以严格来讲，刚高考完的她还没有成年。宋芷摸着墙边一直站在远离人群的后方，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引人注目地移动着。
只是，
在行走中明明知道要小心看路，却仍然会被台上的响动吸引视线。
这是，什么？
宋芷有些困惑。平日里，班里的女生会谈论最流行的作品。为了合群，她当然也仔细研究了解过当红明星或者音乐榜上的音乐。软绵绵的调子，深受大众喜爱的苦情歌，或者节奏性很强的舞曲……总之排行榜上很少有这样的歌。
高昂的音量，简单的配器，强烈的能量感。
宋芷伸手按住心脏的部位。实话实说，这里被音响震得有点难受。
要赶紧找到人然后撤出去。
她这样想着，开始往前挤。显然那不是很容易。
“啊……”宋芷的小声惊呼立刻淹没在现场的巨大声音中，就算是身旁紧挨着的也没几人因此看她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边小声道歉一边缓慢挪动前进着。
好热好难受……所以吴懿到底是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怀着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新奇与对竹马的抱怨，宋芷终于移动到了最前面。
好消息是移到前面以后，很轻松就找到了吴懿。
坏消息是看到真人以后，宋芷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头猛地从左甩向右侧，然后迅速回摆，与音乐的律动完美切合。即使是短发，也在这种摆法中飞舞起来，营造出狂野恐怖的视觉效果。
不，不仅是头，四肢也，身体也，全都在动，全都在宣泄。
情绪随着汗水溅洒四周，舞台的界限模糊，台上与台下人的激情一起，远远超出了房间的承载阈值。
……这疯子谁啊。感觉靠近就会被胳膊打到，一定很疼。
宋芷纠结地等待良久，看准了摆动的节奏，伸手抓住了吴懿的胳膊。吴懿看清来人是谁的瞬间，眼神立刻从迷蒙跨入清明。
“你怎么……”
“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原来已经这个点了。”吴懿一反常态，动作迅速地拉着宋芷往外撤。
“什么嘛，原来小懿也可以走路带风。平时却总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让人平白无故担心。”
“你没事吗？”
“嗯？小懿在说什么。”
终于从嘈杂的环境中脱离，宋芷深呼出一口气：“啊，风流动的感觉真好。”
“心脏没事吧？”
“离音响远点就没有问题，嘿嘿。”宋芷在脸旁比出一个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呀，太狡猾了，明明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吧。小懿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啊。”
“他们说有摇滚演出，我就去了。”吴懿走在宋芷身侧，目光直直望向前方。
原来是摇滚。
宋芷终于找准了刚刚一直困惑自己的音乐类型。“在我们这样的小城市，这种演出确实还蛮少见的呢。不过小懿是不是完全忘记我会来找你了？”
“我定了闹钟，”吴懿丝毫不见心虚，“本打算提前离开。”
“嗯嗯，然后你就晃忘了。”宋芷鼓起脸颊，“你这样和晚上出去与同事打牌打到12点忘记告诉家里人的叔叔有什么区别。”
“我父亲那个作风，这么多年全家都习惯了。”
“哼，小懿成年后也要变成讨厌的大人了。”
“父亲就那点爱好，随他去好了。”
“说到爱好，小懿很喜欢那种音乐吗？我是说，摇滚的话。毕竟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岂止是没有说过，形象反差也大过头了！宋芷默默吐槽，就算是因为青春期和考试而疏远了的青梅竹马，连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就太离谱了。
“喜欢。”吴懿倒是毫无犹豫地点头承认。
竟然是真的，自己完全不知道……宋芷难免沮丧：“为什么喜欢？”
“阿芷是不是觉得很吵。”
“还好啦……”
“你从小就很讨厌大型活动的声音。”
吴懿说的是音响设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瘦弱的原因，宋芷总觉得一靠近音响，心脏血肉都会被带着震动紊乱。小学时汇报演出，她恨不得躲三丈远，大声放音乐的店也一向是敬谢不敏。
没想到吴懿一直有记在心里。
“小懿不也是，很讨厌嘈杂的人群聚集处。”
宋芷说的是他的人际交往能力。吴懿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恐惧社交或者人群，只是单纯不擅长揣摩他人心思，也不愿意动那个脑子，干脆从小到大一路孤僻着过来了。
“嗯，摇滚……还是很不错的。吉他、贝斯、鼓和键盘，很简单，但都很重要。再加上人声，是少有的平衡类型。”
“平衡？”吴懿难得想多说几句话，宋芷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阿芷平时听的流行歌曲，即使是伴奏人声相辅相成，也是在突出演唱者吧？”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
“但摇滚不是，摇滚很平衡。吉他责承载旋律与和弦，鼓提供节奏和力量感，贝斯铺垫低音与底蕴，键盘则增添颗粒与和声。听众能够清晰地听到每个乐器声音，又不会让声音混乱。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弹拨乐器和键盘乐器，却保持了频段、元素与音量的平衡。独立，自由，且平衡。”
独立，自由，平衡。
宋芷默默在心底复述了一遍。感觉有点熟悉，是什么呢？
宋芷抓耳挠腮地想，吴懿悄无声息地看。
“小懿这么喜欢的话……上大学以后，我们一起去看live吧！”
吴懿悄无声息收回目光：“你心脏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长大以后抵抗力也上来了嘛。”宋芷抛下想不清的问题，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还想去酒吧喝酒，酒吧很少有安静的吧？肯定要克服这一点嘛！”
“你18岁生日还没过。”
“不用你提醒我当然也记得啊！反正只剩半年而已……等一下，重点完全被你模糊过去了。明明可以动作很剧烈但平时却懒得动，哇，小懿好懒，是大胖橘，大胖橘——”
“大胖橘是什么。”
“橘猫，大胖橘，一种橘色的猪。”
“说人是猪也太过分了。”
“略略略——”
——很多很多年后。
“所以小懿当时是在暗示吗？”
吴懿抬头：“什么时候。”
“你说你很喜欢摇滚乐的平衡的时候。”宋芷坐在沙发上一颗一颗吃蓝莓。
“摇滚乐是很平衡。”
“我说的是我们，不是摇滚乐。”
吴懿苦恼地调整湿衣服肩膀与衣架的位置：“我不擅长猜测言语暗示，需要阿芷说清楚一点。”
“……我觉得我说得够清楚了。”
“嗯嗯，阿芷说得很清楚。”
“喂，我要生气了。”
“我们就是很平衡啊，”吴懿及时止损，说真心话总比哄生气的对象容易，“我们完全相反，我们也很平衡。
“不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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