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还回得来吗？”张丽低头查看腕间手表。不久前她就发现了，手表显示的时间虽与副本内不服，但流速是一致的，可用于计时。
萌萌兔蹲在路边，身子倚靠着路灯杆子，右手放在衣服口袋里，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奇怪的细碎动静滑过，在众人警觉的视线里，她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极为小巧的卷子和黑色水笔。将试卷摊开，她抿唇刷题，偶尔把校服充当草稿纸，写写画画。
“……”李四目睹萌萌兔调整状态认真学习的全过程，作为大学生，哪怕爱看，心底也觉得不是滋味。
都生死竞速了，还搁这刷题呢？
暗道一句今天排到的队友真神奇，他期盼似的看向程序员季岚。对方干脆席地而坐，双腿盘起，闭目沉思着，看起来深沉极了。
“你在干什么？”李四皱了皱眉，上前询问。
掀开眼皮，季岚瞥了眼来人，眼底无悲无喜，语气却丧气无比：“我在回忆……猝死的时候，我电脑应该没关，程序还在运行呢。希望没事！”
表情空白片刻，李四成功被队友带偏，已经开始考虑下次副本，带本法典过来背诵了。
等等！他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动摇深恶痛绝，转而去观察那位名叫柳琪琪的漫画家。
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衣着单薄，却仍屹立于寒风之中的坚毅身影。
原来漫画家这么抗冻吗？李四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只觉得身边的气温直线下降，夜色也愈发浓郁，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阿嚏——”柳琪琪抱着胳膊的手不住使劲，低温突袭之下，全身皮肉都像是被冻结了般，除了颤抖做不出别的反应。
灯光闪烁，滋啦作响，无人街道似有黑影潜行其中，隐约听到一阵驳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徐赶来。
“我回来了！”
黑暗深处走出一个小黑点，往这边稳步靠近，最后进入灯光照耀范围内，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是一只提着白色塑料袋的绿色小恐龙。
“郝仁？”李四出于谨慎，张开双手，把其他玩家护在身后，出声询问项阳的身份。
来人腮帮鼓动，喉结一滚，咽下了口中食物。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油渍，没好气道：“这里还有其他叫郝仁的吗？就算有，也没和我这样人如其名的大好人。”
众人齐齐沉默。
项阳对众人的沉默并未表态，一如既往地笑盈盈，攥着塑料袋就冲到柳琪琪面前。
“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萌新大礼包。”他说着，从袋子里翻出一包红色包装的食品袋，小心翼翼地放到柳琪琪因寒冷，不得不抱在一起的胳膊上。
牙关打颤，柳琪琪看清包装袋的名字，一口老血噎在喉口，无力吐血。
“榨菜？”
收获萌新提问，新玩家项阳大有其事地点点头，直视着柳琪琪写满不解的眸子，认真道：“给你下饭用的。”
语毕，他还不忘拉开塑料袋，给对方展示了一番里面色香味俱全的新鲜盒饭。
“给我的？”柳琪琪使劲揉搓冰冷的胳膊，一双眼睛里涌现强烈的感激之情。这样受冻一会，貌似也值了！
“不，这是我的。”项阳笑着后退几步，动作流畅的收紧塑料袋，“看着你啃榨菜，我比较有食欲，而你看着我吃，也会更有食欲的。”
心碎一地，柳琪琪忍住想要抱头痛哭的委屈，问道：“郝仁大哥，你给我的痛快！你纸条上的游戏是什么？”
关键话题出现，NPC李华闻讯而来，飘至中间，眼睛眨也不眨地来回扫视两人，很是感兴趣。
“急什么，等我先吃完！”场景似曾相识，项阳不紧不慢地把袋子铺在地面，自己老大爷似的坐了上去，“刚才跟女鬼小姐姐约会，太耗费精力了。”
“……”饶是副本NPC李华，都被项阳着松弛感拉满的举措干沉默了。
而主人公还在自语：“这鬼怎么说呢？热情似火啊！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无良老板都没这么糟蹋过我的身体！”
“而且，她还有口臭，发型也不打理打理，没看到我们这么多人来拜访啊？且不说她没脸见人，我还没眼看呢。”
项阳扒拉着盒饭，嘴巴则叭叭个不停，引得其他人握紧拳头，恨不得他赶紧噎死。
“哎嘛，真香。”一口裹满汤汁的米饭下肚，项阳满足地晃晃脑袋，语气充斥着赞叹，“这烤鸭真入味！”
正想观赏一圈队友怒火中烧的表情，他刚一转头，就看到季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吸溜口水，平淡无波的眼睛注视着他的饭盒，“看在同行的份上，给我吃一口吧！加班到三点，我要饿死了！”
“……”项阳直觉遇到了对手，慢悠悠侧身，背对季岚继续享受美食，“我心情好，日行一善，不多不少。你要把柳琪琪解决掉，把他的‘一善’转移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为了一份盒饭，就把我卖了？！柳琪琪震惊不已，撑大的一张嘴都能塞下两个土鸡蛋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季岚投来的、饿虎扑食般的眼神。
不是吧，还有高手？
有多大六人的围观，附带四道仇恨buff视线攻击，项阳不负众望地吃得更香了，差点跑回便利店，再来一顿。
用过晚膳，项阳猛灌一口快乐水，总算拿出了写着游戏内容的纸条。
“来，拿去念吧。”抓着纸条的手向李华伸了伸，他本人则闭目小憩，和饥饿状态的季岚一同打坐。
愣了一秒，李华觉得怪怪的，还是任劳任怨地执行任务。
“游戏名叫‘灵界之门’。午夜在无人的至黑十字路口，摆好一碗白米饭，插上三根燃着的香，香燃烧的过程中不断敲完，待香燃尽，混着香灰吃下米饭，就能进入灵界。”
项阳满意地朝李华竖起拇指，对一旁半死不活，失去高光的柳琪琪道：“别担心，我帮你探过路了……”
柳琪琪眼睛亮起。
随后，项阳把没说尽的话补充道：“我帮你探过路了，那大片连个人影都没有，保证‘无人’，条件绝佳。”
迟疑两秒，他走到柳琪琪面前，正如先前那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收好我给你的萌新大礼包，香灰拌饭很难吃的。”
“有榨菜应该勉强能吃，如果你还是吃不下去，就想想我……我刚才吃得那么香，有参照物，你包没问题。”
柳琪琪双手掩面，不知是感动得还是难过得。他想了想，灵光乍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咱们也没米饭啊，这游戏就算了吧。”
这时，活动组织者李华提出发言。他出手指向不远处的亮光，笑道：“那是家餐馆，肯定不缺米饭。难得和阿飘共进晚餐，你还不珍惜这次机会？”
然而话已出口，却无人回应。李华心中疑惑，余光一瞥，这才知道项阳先他推荐了那家餐馆，指路的手这时还未放下。
“放心吧，副本还是把玩家的游戏体验放在心上的。”项阳收拾好垃圾，笑着安慰柳琪琪。
***
小餐馆占地面积极小，藏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深处，周边多是些居民住处，得往外走不少距离，才能回到那条店铺遍布的街道。
这些低矮破旧的红砖房基本闲置，至少项阳目前没看出来有人在住宿的迹象，可想当初学校未搬离前，有的是人挤过来住。
一是学区房，二是租房陪读。
要知道这所学校教学质量不差，本科率市内名列前茅，是考不上顶尖重高之人的不二选择。
餐馆内部，天花板泛着淡黄，低矮得似要把人压瘪，中央安装有一枚老式白炽灯泡，微弱的白光轻易便照亮了整间屋子，热量散发开来，为小屋覆盖温暖的外层。
项阳仔细检查墙角等缝隙处，见没有类似蜘蛛网的装饰，心底叹了口气。
居然没有长着多条腿、毛茸茸的萌系小蜘蛛！大蜘蛛也可以呀！
餐馆布施简陋，光是做饭的灶台就占了绝大多数面积，剩下的那点地方，不过是摆上了几个受了潮的小黑色木板凳。
失望归失望，项阳对待美食还是贯彻不变的热情。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仰头查看贴在墙上的菜单，心中计算着价格。
“有客人？”
老人苍老的声音直击墙面，在密闭的小屋内激起连绵回响。
众人寻声望去，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样貌。这是个看起来苍老极了的老太太，脊椎变形，蜷缩在一起，将自己活脱脱卷成了个球。
枯黄干瘪的皮肤挂在骨架上，像是摇摇欲坠的树皮，当动物叼起，暴雨袭来，便顺着年岁脱落，归于尘土。
她闭着眼睛，缩在灶台边，像快不动如山的石头，沉寂而稳重。
瞥了眼研究菜单的项阳，李四代表玩家出征，上前与神秘老奶奶交涉，“奶奶你好，我们是来您这儿吃饭的。”
“嗯？是吗？”老人揭开眼皮一角，借着细微的光亮扫视众人，像是在检查某些东西。
李四摆出一幅晚辈的谦逊模样，对着老人就是嘘寒问暖，待到把人攻略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我们能点一碗熟米饭吗？出门忘记带足够的钱了。”
哪曾想老人听了这话，松垮的皮肤挂不住，激动得破了音，“你们不是这里的人？那赶紧走，这不是你们能待是地方！”
话语之中，“这里”二字刻意咬重发音，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听我一句劝，年轻人……”老人咳嗽不止，僵硬的身体前仰后合，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密闭的狭小空间里，突兀地划过刺骨冷风，牵起老人额前稀疏银丝，为上半张脸腾出现世的机会。
老人双目圆睁，满是眼白的眸子里没有半点黑色，污浊的淡黄色附着其上，偶尔分布着丝丝血液，很难被人称作同类。
当然，也不排除白内障的可能性。
“真的，离这里远远的，特别是那所学校！”她使尽力气，支撑起畸形老化的身躯，磕磕巴巴地挪动小脚，试图靠近众人。
离她最近的李四下意识后退几步，恰好躲开了老奶奶伸出的双手。他快速跃至对方身后，手脚并用，成功安全限制住这位精神不正常的女性。
搀扶这具年老身躯，李四让其坐下，自己挂上亲和的笑容，轻声询问：“您为什么执意让我们离开？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我们白花的路费。”
张了张嘴，老人盯着李四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看了半晌，支支吾吾好阵子，总算下定决心说出隐秘。
“因为……”
“等下。”项阳往前跨了两步路，一把推开李四，笑得人畜无害，“奶奶，我们是来吃饭的，您看那道酱焖猪脚现在能做不？我快饿死了！”
众人听到关键，被人打断线索的获取，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冲过去给捣乱的项阳两个大拳头，再问上一句——
你小子是饿死鬼投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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