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持刀伤人未遂的行为板上钉钉,陈阳前几天便被转送到了北江看守所,蓝色马甲肥大空荡地套住躯壳,提审室里的他更显阴鸷。
和同事张倩丽的形容一样,陈阳本身是个内向寡言的人,认罪认得利落,再想问其他,却极难撬开嘴。
大有种破罐破摔早死早超生的从容架势。
唯独贺临风坐到栅栏前时,陈阳的眼珠轻轻转了下。
颜秋玉蹙眉。
这就是她开始没打算带贺临风来的原因,被抓不代表悔改,一个起了杀心并着手实施、甚至敢于向警方坦白的罪犯,已经无法用正常的思维衡量。
但,她显然低估了前者的跳脱程度。
大大方方露出整张脸,贺临风抬手撩了把额发,凑近:“好看吗?好看多看会儿。”
颜秋玉:……
同事和嫌犯哪个更疯,她一时竟分不出来。
“给你家里打了几通电话,你父母的意思是,他们没你这么个儿子,该怎么判怎么判,”绝口不提平安路的案子,贺临风闲话家常般,感慨,“看流水,你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打一大笔钱,心真狠,对不对?”
陈阳一言不发。
好似他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并且无所谓。
贺临风却通过各方查问得知,陈阳当初从燕京回北江,“退而求其次”,很大一个原因是母亲生了病,需要手术费。
“当然,这些钱他们自己也没用,都捐给了附近的寺庙当香火,”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贺临风勾唇,“听说你父母供了盏长明灯,每周都会爬山去祭拜。”
陈阳的表情沉下去。
“上面的名字是陈晨,你弟弟,”看出贺临风的用意,颜秋玉默契配合,“是个挺漂亮的男孩。”
贺临风赞同颔首:“确实。”继而学着陈阳刚刚盯他那样,细细打量陈阳,“而且比你更像……”
“又死人了?”
嗓音沙哑,陈阳咧开嘴,扬起个嘲讽的弧度:“抓不到凶手,只会来我这耀武扬威?”
“男的女的?还是被毁容捅喉咙?看来这世界上有很多和我抱着相同想法的人,真值得高兴啊,两位警官。”
从被捕到现在,这是陈阳讲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难掩得意地眯起眼,他自上而下扫视,试图在贺临风脸上找到挫败。
后者却一副了然状颔首:“原来还没完。”
陈阳备忘录里的内容只有关于简青的部分,所以即便都存在毁容的要素,最开始也没人把向允的案子朝他身上发散。
然而,犯罪总绕不开动机。
痛恨长相姣好的受害者,于是毁掉他们的容貌,但为什么要选择刀插喉咙这样少见且难度高的方式,再一点点放任血液流干?
案发现场在居民楼附近,纵使是深夜,也可能有人晚归,每拖延一秒,凶手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非常不符合常理。
除非凶手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直到贺临风记起陈晨。
哮喘,缺药,窒息。
直觉告诉他,无论真凶是谁,这个案子都和陈阳脱不了干系。
巧合也好,共犯也罢,既然真凶与陈阳“共脑”,排除全部干扰项,自己只需抓住陈阳的思维逻辑。
作案时选择用手术刀,是因为陈阳在医美机构工作,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偷拿公物,不留下任何个人的购买记录。
那选择受害者呢?
简青,澜江雅苑,院长赠予的邀请函……
灵光闪过,贺临风问:“颜队,向允有没有在欣姿医美的消费记录?”
陈阳面色登时一变。
尽管他极力想控制,可眼角稍纵即逝的抽搐依然暴露了他,颜秋玉虽未完全理清逻辑,常年积累的经验却让她和贺临风一道儿准确抓住陈阳的反常。
“近三个月没有,”反应飞快,颜秋玉答,“我会让汪来再往前查。”
贺临风:“顺便查查有没有和向允一样,容貌出众、受人追捧、经济状况一般、独居、住址偏远的年轻顾客。”
“男女都行。”
“别太崇拜我,”见陈阳直勾勾瞪着自己,贺临风摆摆手,好脾气解释,“简青只是个意外,阴差阳错下的天赐良机,你再想闹出大新闻,也不可能把明星巨贾挨个当鱼宰。”
“正因如此,你失手了。”
“一是准备不够充分,二是没料到简青一个身材瘦削、天天坐办公室的总裁,会把自己揍到哭爹喊娘。”
倘若目光能杀人,贺临风此刻大概已经被捅成了筛子。
肩膀绷带未拆,隐隐作痛的后背时刻提醒着陈阳那晚出师未捷的耻辱,武器在手,潜伏进竹林的他高傲且兴奋,笃定自己才是审判不公的施暴者,却在真正的“暴力”面前,吓到连滚带咬的失态。
“再凶也没用,”如同对待瞎胡闹的小孩,贺临风轻松,“一想到你在救护车上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就怕不起来。”
多说多错。
陈阳拼命压抑住怒火,清楚面前的警察在故意挑衅。
他是个聪明人。
从小到大,向来如此。
没有哪个词能形容陈阳在见到向允尸体照片那一瞬的震惊,若非自己真真切切被关在警方的笼子里,陈阳几乎以为这是他在梦游时做的事。
人选、地点、手法……一切的一切都和他预想中毫无差别,不管对方究竟是谁,为什么能和他达成神乎其技的“心有灵犀”,陈阳唯一能确定的是,身陷囹圄的自己,要尽量干扰警方的视线。
现场照片再一次被递上前。
“24号刀片,”颜秋玉问,“你和谁聊过这件事?”线上记录没有找到对应的关键词,最大可能是电话和线下。
加之真凶应该具备一定的医学背景,基本能锁定到陈阳的同学或同事。
刀?
什么刀?
周遭声音渐渐远去,陈阳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绘双手捂紧脖颈的尸体,多像,多像陈晨当时流着泪挣扎的蠢样。
他站在柜子后,上面半人高的富贵竹刚好挡住他让父母失望、屡遭调侃的五官,透过枝叶细小的缝隙,他冷眼欣赏对方痛苦蜷缩成虾子,那张受尽偏爱的脸涨到发绀,猫崽子似的,断断续续地喊——
哥哥。
哥、哥。
“啪。”
一只手抽走照片,轻巧背扣过去。
陈阳条件反射跟着抬头,眼白遍布蛛网般的血丝。
贺临风淡定回望:“抱歉。”
“刚刚的你让我觉得特别恶心。”散发着从内到外的腐烂臭味。
颜秋玉重重在下面踢了对方一脚:
注意言辞。
太明显的人身攻击会被投诉,还想不想要工资?
贺临风从善如流闭嘴,过了两秒,又道:
“颜队没告诉你吗?向允脸上的伤,都是死后被划开。”
“控诉不公?对既得利益者的惩罚?他根本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一刻为自己的英俊而恐惧后悔。”
“简青说过,你捅的第一刀是冲着他的脸,向允中的第一刀却是在脖颈,杀他的人只在乎效率,完全不在乎你的愤懑。”
“到底有什么值得窃喜呢?陈阳。”重新将照片装回档案袋,贺临风问。
“真凶抢走了你的猎物,却要按自己的方式来。”
“精神共鸣?”
“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以为。”
明明半个字都没说,依然被对方彻头彻尾地看穿嘲讽,呼吸一次比一次重,阴恻恻地,陈阳骂出声:“怪物。”
贺临风挑眉:“谢谢夸奖。”
“走吧颜队,”收拾好东西,他平静起身,“我们得赶在真凶再次动手前抓到人。”
同一时刻。
本该换好家居服准备洗漱入睡的简青,正驱车赶往白沙街。
这是他在“第二案”中仅剩的底牌。
原著第二案的第二具尸体出现在白沙街,而自己接收穿书者心声的“被动技能”,在足够安静的情况下,大约有半径百余米的生效范围。
倘若凶手真是穿书者,他或许能借此阻止新的悲剧发生。
不确定第二名受害者遇袭的具体时间,简青只能采用效率最低的笨方法——整晚守在白沙街附近,装作驱车兜风,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夜无事。
伴随着越升越高的朝阳,街上的行人终于不再只有零星的两三个。
休息室日常备有干净的换洗衣物,简青低头看了眼腕表,准备直接去公司。
发动车子前,放在旁边充电的手机忽然震动。
屏幕亮起。
萨摩耶的狗头跳出来。
【“贺临风”拍了拍我。】
上面是三条已读未回的语音消息。
发送时间是昨晚。
简青这才不习惯地记起,自己现在是有人接的总裁。
主动向重案组申请的保护,总不好平白无故放鸽子。
指尖轻敲屏幕,他回:【八点。】
四十分钟后。
极限提速并匆匆打理好自己的简青面色如常下楼,准时坐进贺临风的车子。
“早餐,”顺势递过杯豆浆,贺临风问,“昨晚没睡好?”
青年的唇色似乎比平日更淡。
简青恹恹嗯了声。
他没打算撒谎,也没打算坦白,只是含糊地敷衍过去。
以自己和贺临风的关系,这段对话本该到此为止,可见男人黑眼圈明显还来关心自己,简青没忍住,补上句:“……你也不赖。”
贺临风闷闷笑起来。
自顾自拿走简青刚要戳开的豆浆,和自己做了交换。
简青:?
“双倍糖给你,”嘴角轻勾,贺临风假模假样地作苦恼状,“被简总关心,我现在甜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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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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